珞府,
珞嫣然踩着碎步再次踏入东厢园,眼梢停顿处,是簌簌发抖跪了满园子的丫鬟奴才。
屋子里不断有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传来,突兀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夜色里不绝于耳。
她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款款上前,很快旋身迈进了大敞的屋门。
满室的狼藉,
目光放于屋子里像是深陷疯狂而暴戾情绪中的少年,珞嫣然厉声喝道,“修杰,住手!”
被提到名字的人置若罔闻,发泄似地,将博古架上的陈设物品,一个接一个拼命的往地上砸。
“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珞嫣然怒了,上前一把劈过他手上的花瓶,“父亲和大娘还没走远,你是还想把他们再招回来吗?”
花瓶应声落地,碎了满地。
珞修杰颓然低头,双眼充红,手紧握成拳,喘息的厉害
“姐,我如何甘心!”
珞嫣然眉眼平静的望着他。
“是啊,如何甘心,珞平之不过是一介娼妇所生之子,身份卑贱,又岂可与你我相提并论,”眉眼平静的珞嫣然缓缓微笑,那么恬淡安娴的表情与话里的恶毒尖锐是如此格格不入,“大娘故意抬举他上位,让他代了你历练的职位,不外乎是想借此事给我们一个警告,好竖一竖她长公主的威风罢了。”
外人都道珞家三小姐聪慧美貌,谁人知风光无限的背后辛酸,随着年龄增长,大娘在府里对她们姐弟俩早已有了忌惮之心,不然也不会常常对她使绊子刁难,甚至于处处打压。
这些事她自是不会与珞修杰细说,他性子急而暴躁,只怕说了徒惹得他坏事。
珞修杰咬牙切齿,“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弟弟,”
因她突然亲昵的叫唤,他有些讶然的抬起头。
“来日方长,你总是这样沉不住气,那么,我进宫以后要如何对你放得下心。”
“要想事情到最后有完美的精算,就得要有足够的耐心,所以修杰,现在的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她话语停顿了一下,眸子里有某种快速的光芒一闪而过,声音慷锵有力,“忍!”
四目相对间,彼此眼中都是毫不掩瞒的恨意。
他定定看着她许久,闪烁不定的眼里是内敛的噬血仇恨,因为是这府里相依为命的最为亲密的姐弟,所以连恨意都是如出一辙的相同。
那双桃花眼中冰冷如数九寒天,映衬的嘴边那似笑非笑的弧度都变的讳莫生寒。
“以后不要再和陆明珠搅在一起了。”
因她的一句警告,他慢慢收了笑,恢复了正经神色。
“你这次掉下湖都是因她而起,以后若是再见了她,不必为了我和她争锋相对,”珞嫣然收拢着宽大的袖口置于腹前,姿态娴雅,浑然间是无懈可击的大家风范,“她就是个疯丫头,事情牵扯到她总没什么好结果。”
一想到此次落水事件不仅差点丢了他的命,还使得原本属于他的职位被别人趁机取代了不说,对陆明珠,珞修杰恨的牙根痒痒,虽说事后是她救了自己,但是一想到她对他所做的那不知检点的轻薄举动,他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臭丫头!
在心里用力的咒骂她千百遍,想到过了这晚,此事会一时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珞修杰就气的不行,他的脸都被她给丢光了!
珞嫣然瞥了一眼他有些铁青的脸,翩然转身,“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屋子里烧着凝神定心的檀香,
窗明几净,白色汝窑的花瓶里插着几簇品种各异的桃花,给这个屋子添上了一抹瑰丽的色彩。
乔木静坐于书桌前,低眉敛目,
蘸满了墨汁的狼毫笔一笔一划的临摹着名家的书帖,那样专注的神色仿佛再无外物可以干扰到她,
诚如陆相所言,今天一大早,宫里就遣了人来宣旨。
赐婚圣旨刚宣读完毕,毫无意外的,屋子里顿时就像煮沸了的开水,炸开了锅。
陆府奉命跪拜迎旨的每个人几乎到被这个消息震住,露出诧异的神色。
不是王侯世家的公子,有谁会想到陆府的姑爷竟然是那个早已名声在外,为人所不屑共之的墨樾,失了将军身份的他不过只是介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匹配上陆府这样的家世?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陆明珠没有想象中的哭闹抗拒,那样场面安静的诡异。
叩头,领旨,谢恩,这样的程序在她做来是如此平静,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拖沓。
除了陆相,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开弓没有回头箭,明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乔木只是不发一语的看着咆哮着,失态的陆明旭。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属于她的关于婚姻幸福的那些憧憬在她向皇帝随口扯出墨樾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儿戏。
不可能忽略过身旁拥有着炽烈目光的人,甚至连他同样承载着怒意的眼神瞬时黯淡下去时都能感觉的到,可是她就是没有勇气看他一眼。因为陆明珠和陆弘皙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所以在偶尔的交叉后,注定要继续分岔而行,永远也不能走到一块。
笔锋带力,完成最后一勾,乔木低头看那一张终于被她写满了工笔小楷的纸。
字是临摹的名家的帖子来写的,很是漂亮,却终归失了自己该有的风骨韵味。
依然忘不了陆明旭察觉到不对劲后,那诧异莫名的表情,仿佛听到了惊天奇闻般的怪异而错愕。
“明珠,你早就知道皇上赐婚的事,对不对?”
因为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这么平静的接受。
陆明旭似乎被她的反常所困扰,一直执拗的问着那个问题,“为什么?”
“因为,我愿意。”
乔木的话令陆明旭眉头紧皱。
“我愿意去爱他。”她牵着嘴角,捉摸不定的笑意,“不可以吗,大哥?”
花香清幽,沁人心脾,握笔顿于半空中,乔木望着那几株开的鲜艳的桃花有些出神。
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墨樾终究是被她卷入了这场避无可避的是非之中,想到此,她心里有些愧疚,自嘲一笑。
想想,她还真是个自私的人!
房门忽然被人吱呀推开,
思绪抽离,手一抖,狼毫上的墨汁顿时滴在宣纸上,缓缓化成了一朵小小的黑色花朵,
见到来人是阿离,她心口不自主一松。
“什么事?”
“大公子请小姐过去一道品茶。”
乔木搁笔置于砚台上,漫不经心的口吻,“还有谁?”
“只有大公子,二公子和小姐三个人。”
“回了大公子,我不去了。”
阿离一怔。
“出门的时候顺便找一趟管家,让他帮我备一匹马车。”
阿离诧异的脱口问道,“小姐要出去遛马?”
“不,”乔木敛眉,声音如沉淀的水,“我要去昭济寺还愿。”
赶车的仍旧是陆良。
到了昭济寺的时候天快要黑了,已是暮色四合,寺庙的青灯远远望去影影绰绰的孤寂寥落。
驾轻就熟的找到那间小屋,再次叩响门扉的时候,敲门的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进来吧。”
他在里面说道。
于是乔木顺势推门而入,才发现他在用晚饭。
墨樾放下筷子,这才起身,望向她,面如冠玉的脸庞在昏黄的烛光里尤为的俊美迷离,“原来是你。”
乔木反问,“难道还有别人吗?”
“宁伯每次都会趁这个时段来送东西。”他回复了一句,随后目光从她身上移至桌面,“需不需要帮你添一副碗筷?”
“谢谢,”乔木也不推辞,随意的走至他桌子的对面,笑了笑,“恰好我也饿了。”
他转身去隔壁的房子帮她找碗筷。
晚饭很简单,粟米粥和一碟酱菜。
放粥的小罐子就摆在桌子上面,他拿来了瓷碗,顺便帮她盛了一碗粥。
粥很浓稠,闻着有淡淡的香味,看着也是清爽不浑浊。
这粥的样式看着还是令人有拒绝不了的胃口,于是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真的不错,乔木抬着眼皮看他一眼,好奇问道,“是你自己煮的吗?”
“是。”他喝粥时竟没有发出半声声响。
“真厉害,你的手艺不错。”
她的夸赞,他只是轻微一笑。
“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动手做饭吗?”
“是。”
“吃的菜都是院子里种的吗?”
“对。”
“你真打算一辈子这样清修下去啊?”
“呃?”
“不沾荤腥,只吃素!”
“不是,”对于她的接连发问的无聊问题,他没有半分不耐的态度,认真作答,“有时宁伯也会送来几只野味改善伙食。”
她一问他一答,明明只是见过两次面而已,这一刻,两人之间却好像多年生疏的老友,虽是话题客套却始终没有半分避讳和拘谨。
直到她吃饱,他才收拾了两人的碗筷,突然正色面对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乔木定定回望着他,笑,“我若是想反悔,随时都来得及。”
“如你所见,我的日子过的很清贫。”
乔木点点头,静听下文。
“你嫁给我,不会再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会吃苦。”他微微笑着,眼睛清亮的如一泓月色,“这样,也可以吗?”
“会为生活而发愁,”面对她的缄默,他继续不急不缓的接着道,“而那些原本笑话你的人更有了嘲笑你的借口,这样的你,也没关系吗?
他的那一双眸子真是美丽,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是因为透着迷离所以才更加惹人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