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躲在船头一处倒扣的竹笼里,头上披了油布,勉强遮掉大部分雨水。他心里很不安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那白守业到底在做什么呢?光见他举个灯来回走动,这么久了还不行动。方胜缓缓抹掉眉毛上的雨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白守业此时也很不安,按着那黑衣男的话头,这一路都会有人监视,不可能不知道船停了下来。可是大傻站了那么久了还没动静,难道他们直接去了下一站?心里惊疑不定,这药也不知起效多久,要是明早人都醒不来,被吴镖头发现端倪,自己的嫌疑绝对最大。本来是想大干一场的,肚里也是豪气冲天,结果到头来是个这个情况,真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还扭伤了手腕。白守业一会儿担心身上的毒药,一会儿又担心明天被人看破,犹豫许久,恐惧终于占了上风,他决定先去楼上找些金银,若是他们来了更好,要是不来的话,少不得先逃了再作打算。身上还有几颗解药,应该能挨些时候。
陈思勇坐在窗前,见到隐约的灯光透进来,知道白守业终于行动了,他轻蔑一笑:你终于来了……
白守业一手举着灯,一手抓着刀,他生怕中途有人惊醒,就从厨房寻了把菜刀,他心底更有一种隐约的渴望,若这刀见了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全船的人杀尽,给自己陪葬!他的面庞奇异的痉挛着,仿佛已经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走到一间屋子前停下,他知道这是陈家人的临时库房,出发那天大多数箱笼都搬到了这里,想起楼下那一屋子布匹,心里暗暗可惜。
当吴镖头听见那声“来人啊,有贼啊!”的呼喊时,虽然奇怪似乎不是陈思勇的声音,还是直接从床上挺身跳起来,丢下一句“拿住了!”,然后冲到另一间房拖起周都管就往外奔。好梦正酣的周都管被拖在地上行了一段,方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气急败坏的哇哇叫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吴镖头见他清醒了,便扯起对方道,“都管莫怪,我是吴镖师,特意请您来做个见证。”
周都管没好气站起来,满嘴酒气嚷道,“大半夜做什么见证,扰人清梦讨人嫌,恕不奉陪!”
吴镖头一把扯着他往外走,恶狠狠道,“这见证都管还是做一做的好。”也不多说,拉着人便往外走。周都管虽说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跌跌撞撞随着他的步伐走着,心里把对方骂了千万遍。
刚走到门口,却见几个人斗在一起,吴镖头目光一凝,把周都管往后一推,往回边跑边叫道,“兄弟们,抄家伙,情况有变!”跟随的众镖师听他这么说,纷纷跑回屋子寻武器,黑夜里自是乱作一团,当众人来到甲板上时,发现到处都是打斗的身影,地上的火把四下散落,正逐渐被暴雨浇灭……
让我们回到几分钟前。
蕙兰没有睡,她对第一现场很有兴趣,强忍着睡意躺在床上。当方胜的叫声响起时,她赶紧掀开被子,兴冲冲点亮了气死风灯,开门而出。入眼便是众多火把,她还在感叹大家手脚快时,却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这么多人斗成一团?呼喝声和拳脚声此起彼伏,蕙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陈思勇突然从旁边一个房间冲出来,手里还拖着挣扎中的白守业,他迅速扫了一眼下面,正要行动,突然发现蕙兰站在旁边,愤怒道,“快回屋去!”
蕙兰从没见过老爹这么凶狠的表情,不过她也知道情况紧急,正要返回,又见到老爹手里的白守业,不死心地问道,“我帮爹爹捆了他吧?”
陈思勇自然不理会,神情扭曲的怒吼道,“耳朵聋了么,还不快进屋!”
蕙兰赶紧遁了,不敢再有什么替老爹帮忙的想法,不过关上门后她还是放心不下,爬上桌子看下面的战况。
陈思勇把白守业直接从二楼丢下去,取了一把宽刃朴刀便冲下了楼,蕙兰见他路过还不忘瞪自己一眼,不由缩了缩脖子。沈氏和喜儿早被惊醒,也满脸紧张的望着外面,顺便劝蕙兰下来。蕙兰自然置之不理,依旧伸着脖子看。她的窗口对应的是船侧,只能斜斜往左右看,才能看见一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陈思勇冲下楼不久吴镖头便带了人从底舱出来了,战局一下扭转过来,本来艰难支撑的几人立即缓了口气,众匪徒见对方来势汹汹,只道是中计,气势反而大增,兵器的碰撞声更为猛烈。陈思勇也是红了眼,一把朴刀舞得水泼不进,砍翻了好几人,身边的帮手也越来越多,他趁空喊道,“守住二楼,莫放贼人上去!”
话一出口,江匪好似受了提醒,一个个都往楼梯处后退。陈思勇大急,奋不顾身挥砍过去,气势一时无两,生生止住了对方的路。
争斗僵持住了,不过若不出意外,肯定是船上众人夺得最终胜利。这群江匪虽说顽强,却没什么武艺,全仗了力气乱舞乱挥。陈思勇正暗自松了口气,突然从顶上传来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底气很足。
陈思勇瞟了一眼,立马心神大乱,手臂挂彩也不觉疼。那人见叮当声果然小了些,心思一定继续喊道,“停手听见没,不然我杀了她!”
蕙兰听了这话真是欲哭无泪,话说我是霉星照顶么,竟然被人挟持了!屋里足足三个人,为什么那人就瞄准了自己?当然她并不是想让人替罪,只是心里憋屈的,沈妈妈挡在自己身前都被推开,莫非自己真是魅力四射?这种魅力老娘真的要不起啊老天……(某只:这就是看热闹的代价,明白咩?)
陈思勇见搁在蕙兰的脖子上似乎紧了紧,不由喊道,“快停手!”
镖师们早看见大小姐被劫持了,闻言纷纷后退一步作防御状,匪徒们早已外强中干,也巴不得喘口气。争斗停止了,谈判开始。
“你快放了她!”
“你先放了他们!”
两人互喷口水时,镖师们已经发现二楼只有蒙面男一个人,不用指挥,纷纷罗贯而上将他前后包围。蒙面男也不慌,他知道自己抓对人,这些家伙根本不足畏惧。陈思勇放缓口气,“你先放了那孩子,我保证放过你们,我陈某人说到做到,如何?”
“哼!”蒙面人没有答言,反而对众江匪喊道,“你们先撤,伤的死的都别落下。”
其中一个蓑衣江匪急道,“少东家,我们一道走!”
“赶紧走!迟则生变,我自有全退之策。”不过他的威信似乎并不太大,众匪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动。蒙面男把蕙兰勒的更紧了,怒道,“本是我的过错,若爹爹在此,也会如此行事的,快滚!”这句话很有效力,众匪开始或扶或背地上的人,浑然不惧周围愤怒的目光。
除了伤者的呻吟和哗哗的雨声,船上陷入奇异的寂静。目送众匪离开视线后,陈思勇压着怒气道,“你自放下孩子离开,我保证不追你,如何?”
蕙兰觉得蒙面人的身体没之前那么僵硬,她被胳膊箍着悬在半空,恐惧也后知后觉回来了,多想听到肯定句啊,可惜蒙面人并不给面子,嘲弄道,“这是我的护身符,给了你,我怎么办?”
陈思勇脸涨得通红,他愤怒道,“拿个孩子作要挟,可真是好本事!你知道什么是江湖道义吗?!可敢报上名号?”
蒙面人冷冷一笑,“留名叫你好来寻我报仇?”蕙兰已经明白他是在拖延时间,果然,身后的人继续道,“好了,我只求活命而已,等到安全了自然放了她。”说完开始往前慢慢走,走得很慢很慢,蕙兰脖子处的刀贴得更紧了。这里本是船头,没几步便到了楼梯处,蕙兰本来还在考虑脖子有没有破皮的问题,见老爹心痛如绞的神情,不由深深愧疚。一点点挪到了船头,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胸口处的胳膊似乎松了松。正在这时,一阵鬼哭狼嚎传过来,“大侠,大侠莫丢下我啊!”白守业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过来了,先前他被陈思勇从二楼丢下,周围都是不长眼的拳脚,立马就装死上了。眼看着情形不妙,不跑还等什么?白守业涕泪横流挂住蒙面人的胳膊哭道,“大侠,您行行好带上小的罢,小的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啊!”
周都管惊得下巴都掉了,结结巴巴问道,“这,这……”
没人回答他,陈思勇见到白守业吊着那人胳膊时眼睛便亮了,果然,蒙面人嫌他碍事,一脚一刀便把他砍翻在地。与此同时陈思勇也出手了,早已蓄势待发的朴刀如闪电般挥向对方的咽喉。蕙兰只觉得头顶寒风扫过,再回过神时,已是身不由己掉进了河里。
落水声并不大,只是蕙兰猝不及防吃了好几口江水,手脚并用挣扎着好久还是不能浮起,仿佛有千斤巨石挂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在下一秒似乎就要窒息时,久违的空气进入了肺部。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脑子里轰隆隆直响。缓过气后她惊魂未定左右看了看,这才发觉胸口的桎梏并没有消失,反倒更紧了。
蒙面人亡命划水时自然不可能顾忌怀里的人质,刚才也是发觉怀里的孩子没了挣扎,这才浮出水面的。蕙兰在吃了N口江水后终于找出了规律,不用呛水了,只是心里却泛起了深深的悲哀。落水的那一秒,她看到了伯父伯母,也看到了妈妈喜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关切和焦急。当然还有爹爹,他痛心的神情深深揪紧了蕙兰的心,泪水混在江水和雨水间迅速滑下,不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