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角带了一丝笑。她在做梦,梦里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正和自己耳鬓厮磨,“夫人,醒醒,别睡了……”声音醇和,面容模糊。
侧了侧头,她嘴边笑意更盛,红了脸娇声嗔道,“相公讨厌!”
“来,为夫带你去看花。”
没有面容的男人牵着一身白衣的女子走出屋子,外面风和日暖,姹紫嫣红的花海随风起伏,隐约有香味飘来,蕙兰却不由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
“来,握紧了。”那个醇和的声音慢慢道,然后握住蕙兰的手,带着她一路往前,“喜欢吗?”
“喜……欢,啊——”刚低声回答,场景突然转换了,脚下踏空像是掉进深渊,之前那只温暖的手也不知去向。失重的感觉令蕙兰猛然惊醒过来,见沈氏急步奔进来,“怎么了,兰儿你怎么了?”
蕙兰睁眼看到妈妈心急如焚的面庞,知道自己就算说了梦话也没被她听见,扯了个笑僵硬道,“梦见摔跤了,妈妈别担心。”轻轻呼了口气,还好没丢脸,要让妈妈听见“相公”之类的梦话,自己真是没脸见人了。
沈氏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蕙兰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做梦而已,妈妈在呢!”见蕙兰还是呆呆的,她有意转移注意力,“今日凉快,正好适合出去,兰儿还未看过瀑布吧?”
蕙兰应和几句,沈氏出去打水了,她抚脸自嘲一笑,“陈蕙兰啊,你真还怀春了,这种梦也做。”回味起梦中那份甜蜜,饶是清醒着,心弦也不由一颤,她摆了摆头不再想,果断起床。
这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卧室,家具简约肃静,一看就有佛门清静之地的风范。墙上挂了一轴画,上面是高山流水和寺院,仔细瞧去,似乎就是这处甘露寺的写意画。
终于坐完船了!回想前几天的晓行夜宿,蕙兰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时代远行真是太难了,自己这一路还有妈妈帮扶,已经这般劳累。老爹从前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面,又该是个什么辛苦情形?
昨天下午到了山脚,和艄公告别后坐了竹轿上山,就算这样,也是累的像条狗似的。晚上匆匆擦洗便扑倒在床,唔,肯定是太累了,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梦!
蕙兰从瓦罐里倒了些水,倒些牙粉在刷毛上,开始打理个人卫生。牙粉加了冰片,入口清凉,连带着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些。沈氏回来见她刷牙,便放下水盆去叠被子,一边道,“天色虽早,不过大老爷说了,一早出发,梳洗后咱们便过去罢。”蕙兰无声点头,加快了刷牙的速度。
换了身孔雀蓝纱裙,剪裁缝制都很素雅,很适合这种炎热气候。收拾完毕,见屋子也整齐了,蕙兰便牵着妈妈的手向隔壁走去。不知怎的又想起梦里牵手时的销魂滋味,她暗暗唾弃自己:陈蕙兰!你都不是十七八的娇俏少女了,想啥呢!
赵氏有主母的自觉,她早早起床,正和丈夫和小叔说着闲话,不时将目光投向床上的女儿。见蕙兰进来了,温婉一笑,“兰儿昨晚睡得可好?”
蕙兰笑着回道,“睡得很香。”然后给长辈依次行礼,捡了个圆杌坐在老爹腿边。
赵氏面带忧色对陈思源道,“月儿这几日乏累,妾身实是不忍心叫醒她。”
陈思源这几天也是被折腾得够呛,女儿累了还能躺下,媳妇却不行,一直就在船里端端正正坐着,一坐三天。想到这儿他道,“那便叫她睡罢,你也好生歇歇,待下午换了住处,明日再一道游览,如何?”
赵氏微笑,“依夫君说的,妾身便偷懒了。”
蕙兰注意看着两人的互动,她这几天一直在思索夫妻相处之道,在家的时候就知道伯父伯母两人的感情非常好,虽然自己一开始和史天浩也是你侬我侬,可惜好景不常在,人家却能维持近二十年,自己的婚姻却惨淡收场,或许,这就是万年松和浮萍的区别罢。蕙兰正在沉思,陈思源冷不防问道,“兰儿可觉得乏累?”
“呃?”反应过来伯父的问题,她连忙起身答道,“兰儿自是不累的,不过想陪着伯母和月姐儿。”本来跟着大人去逛逛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要是伯母不去的话,估计妈妈就尴尬了,所以,还是留下吧!
“如此也好。”确定了各人是走是留,早餐便开始了。白粥,馒头,盐水煮笋,梅干菜,简简单单摆在桌上,蕙兰没在寺院吃过早点,不知是都这么简朴呢,还是此地风俗。不管怎么样,吃几天素是肯定的了。
不一会儿太阳也出来了,陈思勇和蕙兰嘱咐几句,便跟着哥哥出了房间。欣月依旧熟睡,蕙兰几天没打拳了,也和伯母告辞,然后来到院中。
这个院落很小,围了一圈香客的住房。甘露寺不大,却是进山的重要休憩点。按着杨艄公的建议,昨天下午一鼓作气来到这里,一行人匆匆住下。这回有工夫四下打量,伯父他们已经走了,来往的人极少,几株瘦弱的槐树并排站着极力伸出枝丫争夺阳光雨露。蕙兰站好后安定心思,起势打起那套略微有些生疏的擒虎拳来。
沈氏在一旁静静看着,脸上带了笑,蕙兰懂事,不怕吃苦,有时比男孩都坚强,真是不由得叫人不心疼!想着想着,思绪不觉飘得远了,儿子虽比她大两岁,却还跟个孩子似的,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一静一动的两个人都默不作声,鸟鸣声或高或低的传过来,直可下笔,点绘出一副隽永的画。
随着日头渐高,空气也逐渐灼热起来。蕙兰坐在桌边挑着果子,逗欣月玩。赵氏见她们自得其乐,便铺开宣纸磨墨。蕙兰好奇的凑过去观看,原来是在画画。
咦?蕙兰大奇,伯母好像不会画画啊,多会儿学的?赵氏似乎见到她满头问号,侧头答道,“金家三奶奶擅丹青,我胡乱学了两笔。”说完抿嘴一笑。
蕙兰默,其实伯父才是您的授业师父吧?不过这种话放心里就好了,看着生宣上的曲线渐多,勾勒出房屋的模样。不知过了多久,蕙兰仔细瞅了瞅刚出炉的画,状似不信道,“伯母画的是外面的院子?这个,是我吗?”
“兰儿记性总是极好的。”赵氏搁下笔,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回头对她温柔道,“先前你练拳时我正好看见了,那情景一直徘徊脑海,干脆将它画了出来。功力不到,若是你伯父执笔,想是意境更悠远些。”
蕙兰喜孜孜的细细观赏,画里的自己和妈妈用了晕染的手法,面目不清,只影影绰绰从身形分辨,姿势却是极好的。她练武的英气和沈氏的端庄都跃然纸上,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纪念品。院里没有花,所以画上只有深深浅浅的墨色,很是素雅,透出一股出尘的韵味。虽然知道赵氏肯定是要送给自己的,蕙兰仍然忍不住开口道,“伯母,送给兰儿收藏好吗?”
赵氏此时已经坐了下来,微笑道,“自是要送给兰儿的,喜欢吗?”
“嗯,喜欢!”蕙兰闪着星星眼,只差没摇尾巴了,她爱不释手的瞧了又瞧,突然觉得学几笔国画也不错,虽然费工夫,也能当旧式相机使用不是?只是转念一想,又垮下肩道,“还是放伯母这里罢。”
“这是为何?”
“万一在路上有什么损失,后悔也来不及了。”因爱而生惧,正因为太喜欢这幅画,蕙兰很害怕它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赵氏也想到了这一节,还没说话,蕙兰又道,“先存在伯母这里,以后回家兰儿再问您要!”
见她想得开,赵氏的笑容更盛,“也好,将来请人裱好再给你,也算一件礼物了。”
蕙兰狗腿的道谢,“谢谢伯母!”
喜儿拎着食盒进来后,先将画细细收好。饭菜是由留守的镖师送来的,味道不错,土豆丝带了些辣味,蕙兰咬咬牙也能吃得动。赵氏见她一副就义的模样,虽然不解,也不可能知道她打算去“第一故乡”转转,重拾口味的念头。饭后赵氏应是心情不错,和蕙兰说起一些女红技巧,蕙兰用心听了,回到自己屋子美美睡了个午觉,待得醒来时,申初钟声正在悠悠回荡,突然想起下午还要挪地方,连忙爬起来问妈妈,“哎呀,睡过头了没?”
沈氏正在整理包裹,回身道,“想是快了,大老爷他们刚回来,兰儿醒得恰是时候。”
待得蕙兰起身,沈氏便过来将床单和被罩都拆下来,这可是防跳蚤虫蚁的必要装备,可不能忘了。
轿夫是早就雇好了的,路途并不远,只是下山时又得现找,所以陈思勇大手一挥,将人包了下来。摇摇晃晃走了没多久,又经过一家龙池庵,妇孺进去上了香火,男人们在外等着。赵氏和里面一位年长师太合十见礼,那位师太温和答礼,替几人点香插好,便敛目不语。再次出发,不多时便过了山门,为表敬意,下轿步行来到祇园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