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听了沈氏在耳边的低语,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神色复杂的看向蕙兰。几个女人在外面奔波,其中的不便真的是一言难尽,唉,希望兰儿长大前能回到家里吧!
……
帆船汇入江中,往上游缓缓而行。过了半天,从长江的另一个分支转为向下,隐没在滚滚船流之中。陈思源果然是个路盲,他急急地把陈思勇叫到一边,窃窃私语道,“怎倒往下走起来,船工们没走错了方向罢?”
陈思勇对他解释道,“听周管事说下游不远有处支流通着九华河,可以直通九华山脚下,比起旁的水路来的方便些。咱们的船颇为显眼,绕些远路也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陈思源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个……我上楼去了。”蕙兰看得分明,伯父白皙的脸庞泛起红晕,估计觉得挺丢面子的吧?她走到老爹身边拉着袖子道,“爹爹,您与兰儿讲讲九华山好吗?”
陈思勇想了一想道,“我听说九华山有莲花峰,登高观云海很是壮观……”这是昨天听几个师爷闲聊听来的,他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寺院,前两天求的那个签实在太差,正好这回去了名山大寺,再诚心摇上一签。他见女儿听得入神,便继续道,“那儿还有化城寺,往来的香客极多。道观也不少,那位玄云子道长对你有恩,去观里拜一拜也是应该的。”
蕙兰暗道:看来自己应该买一本各地寺院道观总览之类的书看看,这样路过一家就就赶紧跪拜,免得漏过了哪位小心眼的神明,给老爹穿小鞋可怎么好?
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河流交汇口,此时已是午后,岸边有个小集市,正好做些补充物资雇船之类的准备工作。陈思勇带了蕙兰和另几个随从上岸,打听雇船家的事情。估计少有大船在此停留,船刚靠岸不久,便围了一圈光腚小孩看稀奇。
走在尘土嚣天的土路上,蕙兰有些后悔没戴顶帷帽出来。不过这也是想想而已,真要戴上,怕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了。陈思勇见蕙兰难受,便嘱咐她用丝帕捂住口鼻,然后往路边一家茶馆走去。说是茶馆,其实就是个四面敞风的棚子。不过生意很好,十来个桌子上座了一大半,陈思勇拣了个坐头坐定,叫了一壶茶,见对方回身预备去了,低头对蕙兰低声道,“一会儿上了茶莫喝。”
蕙兰大奇,点了茶为什么又不让喝?难道……蕙兰的目光转向那对忙碌的夫妻,他们这儿是一家黑店?茶里面会有传说中的蒙汗药?蕙兰犹疑的左右张望,只是实在想不通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怎么干坏事,就算把人麻翻了,这里这么多人呢,他们竟敢众目睽睽之下行事?她紧张的望着老爹问道,“为什么不能喝?”
陈思勇自然不知道自家闺女想的什么,他低声解释道,“这种路边的茶摊利薄,往往把用过的茶叶晒干了炒一遍冒充新茶,周而复始,那茶都不知用过多少回,加了染色的东西,喝了对身体也没益处。”蕙兰本来打算听江湖秘闻的,结果老爹神秘兮兮的说了这么个缘故,她垮下肩泄气道,“兰儿晓得了。”
桌子不小,陈思勇带了吴镖头和他儿子吴六,另外就是那个方胜的伙计,五个人围坐在一起也不嫌挤。沈妈妈在船上帮清鹂缝制卫生带,所以没有过来。那跛脚的茶老板提着一只铁质的大茶壶过来了,左手还抱着一溜粗瓷大碗。他将碗一个个放在客人面前,开始往里面斟茶。
陈思勇对他道,“老哥,我们打算去九华山,您地头熟,怎么去近便些?”
那老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客人问我可算问到人了,老汉的茶摊打从祖上传下来,做了整四代了,哪家马车稳当,哪处船家实诚,俱是一清二楚!”
陈思勇露出惊喜的神情,“那可好了!您与我说道说道,是坐车好还是乘船好?”
茶老板是个热情人,立马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蕙兰也在一旁细细听着,顺便观察眼前的茶碗。一圈浅浅的茶垢在碗沿靠上的地方,茶水是绿色的,蕙兰倾过身子仔细看了看,其间漂浮的那片茶叶有些像毛峰的模样。
待得茶老板把此处的情况说了个大概,他微微平了下气息,见蕙兰若有所思的盯着茶碗看,便一脸自豪道,“小姑娘不认识罢?这就是我们此地特产九华佛茶,旁处可没有的!”
蕙兰冲他友好的笑了一笑,这茶本名应该叫毛峰,黄山产的最为有名。而且碗里这片明显是老叶,连绒毛也没有,她随口应和道,“是很香,这茶挺贵吧?”
茶老板憨厚一笑,“也不算贵,我们小本生意买不起好茶,只能拣些陈年的茶叶给行路人解渴。”不过他马上郑重声明道,“不过都是好茶,一丁点也没霉坏的!”
见他急于辩解的模样,蕙兰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陈思勇也不例外,他估计觉得这老板人品不错,都招呼大家品尝品尝。旁边有人要走,茶老板见众人喝上了,便乐呵呵转到了别的桌。
事情很多,略坐一会儿后陈思勇便打算离开,扬声叫茶老板道,“老板,多少钱?”
茶老板正在给别桌的客人上茶,闻言扭头道,“客人,您一共五碗茶,承惠五文。”
陈思勇捏出七八枚铜钱放在桌上,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往码头方向走去。按照刚才打听的情况,这里有一处帮派是专门总管附近船只的,既是中介,也是纠纷调解机构。不一会儿便走到一处小小的门庭前停下,守在门口的人笑盈盈上来道,“客人有事?”
陈思勇点头道,“我们想赁几艘船去九华山。”
那伙计急忙伸手把他们引进去,躬身侧头道,“客人可是要上九华山上香?我们这里大大小小的船都有,请进请进。”
蕙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觉得今天自己真的太悲催了,先是幻想路边的茶摊有蒙汗药,然后又以为所谓的帮派肯定是黑社会,而且还是欺压贫苦船公的那种,结果一看,明明就是个商业机构嘛!既没有打手,也没有琳琅满目的刀枪棍棒,进出的都是些平常人,连那些帮众也是短小精干的模样。她暗暗想,还好没人知道,不然可要笑掉大牙了……
进了屋并没有桌椅,抬头是一张原木底黑字匾额,上面写着“义胆忠心”,下方则是一面宽大的木牌,上面贴了张红纸,写着许多人名,不时有人举起长长的竹竿,朝纸上画上一道,顶头包着蘸了墨的布包,一下就把原先的字覆盖了,估计就是船已出租的意思,纸上的名字已经划去了将近一半。看起来颇有种现代交易所的感觉,只是没有LED电子屏罢了。
那伙计笑着道,“客人,这便是上山的船,旁边两间房子是江面上的,您排个队,很快便好了。”
见他又急着出去,陈思勇叫住他,“这是今日的吗?我若想明日上山又如何?”
伙计不厌其烦的解释道,“那上面皆是明日的,我们这儿都是这个规矩,若是当日定船怕是安排不好,所以得提前和船老大打招呼。客人是外乡来的罢,集上有客栈,吃住亦无碍的。”
见他介绍的一清二楚,陈思勇点头道,“如此多谢了。”
排队站好,前面走的快,后面也很快站了人,蕙兰在老爹身边四下打量了下,发现基本上都是男人,女人一个也无。
终于轮到他们了,蕙兰用帕子擦了擦鼻翼的汗,顺手扇了扇。屋里的空气既闷热又浑浊,她现在只希望早早办完事,出去透口气才好。
“您几位要上山是吗?”接待的是个黄须中年人,精瘦精瘦的。
“我们约莫有二十来人,您看几艘船便够?另外还有些箱笼。”二十个人里护卫便占了一半,这也是赵氏和陈思勇商量的结果,毕竟陈思源的安全要紧。
那中年人显然做惯了此行,没有犹豫便道,“四艘便够了,若想宽松些,五艘即可。”
陈思勇闻言便道,“那便六艘罢!”
“好的,那便六艘,我们这里的船一般长十二尺,尺寸越大租金越高,俱是带篷子的。客人,您请看。”他听陈思勇说定五艘,眼也不眨的继续解释,显然见惯了这种情况。陈思勇照着他给的单子细细看了看。有字有画,清清楚楚在几页纸上,他很快便定下了一艘最大的,然后是四艘小点的,最小的那个则是装箱笼,估计能放下一个人看守。
看他选好后,那中年人继续问道,“客人可有相熟的船公?”
陈思勇拣着刚才茶老板说的名字提了两个,那中年人写下后道,“客人,订金共是四百八十文,这一路上去需三天功夫,到了地方您只需再给船公们九百六十文即可。沿路集市不少,吃住不成问题的。”
陈思勇掏了一角银子,中年人在戥子上称了称,便连着单据和零碎铜钱一起递了回来。蕙兰踮着脚看了看,一晃而过看见上面写着“凭条”的字样。
“明早卯时后您再来一趟,自有人带您去码头。”中年人叮嘱完后便礼貌一笑,然后拿眼看着后面的人。陈思勇知趣的闪到一边,对身边几人道,“成了,咱们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