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走后管事妈妈也不锁门了,跟在后面一路相送。寻桂躺下陷入了沉思,来这里好几天了,头回见到对自己这么和气的人。她是这家的小姐,一共有几个小姐?也不知道是庶出还是嫡出的,不过看那些人的态度,应该是嫡出的吧?唉,自己已经悲催的穿来当奴婢了,要是能在她身边干活,日子肯定会好过些!寻桂叹了口气把头闷在枕头里,又被枕头上的霉味熏得只欲呕吐,狠的低声咒骂起老天来。
说起来还是蕙兰隐藏得太好了,一丝一毫也没流露出异常来,寻桂自然也没往其他方面想。她本名钱丹丹,是过马路时被车给撞到了。出事的瞬间脑海里闪过一生的各个片段后,竟然穿越到这个地方。她今年才十八岁,刚刚得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从小到大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好好读书别的什么也不用管”,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长,难道真的要一辈子为奴为婢然后被主人指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吗?之前也想着干脆死了算了,说不定还能穿回去呢!结果刚绝食两天,从小娇生惯养的钱丹丹深深明白了饿肚子的可怕,绝食之类的事想也不再想了。
且不说寻桂千回百转的心思,蕙兰走出浣衣房后便直接向祖母的院子走去。伯母那边的箱笼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出发的日子近在眼前。老太太见她进来,看了眼后面随口问道,“怎不让清鹂那丫头跟着?路上可撑了伞?”
蕙兰上前吊住祖母的胳膊道,“撑着伞呢,兰儿叫清鹂收拾东西去。对了,沈妈妈说要多带东西,我怎么也劝她不动。”
老太太笑了一笑道,“她也是为你着想,等会儿你让冯妈妈去一道收拾,她年纪大些,考虑的也周全。”
蕙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祖父还没回来呢?”
老太太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答道,“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兰儿可是肚饥?”
蕙兰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饿。祖母,兰儿有事想求您答应。”
老太太慈爱的笑了一笑,“说罢,什么事?”
蕙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是那个叫寻桂的丫头。兰儿细细想了想,发觉自己错怪她了。”
老太太问道,“怎么错怪她了?那丫头不敬主上,正是该罚!”
蕙兰仰着头辩解道,“祖母您想啊,那丫头本是受了谣言蛊惑。若仔细论起来,她倒是个有气节的,不屈志以媚上,只是阅历浅些而已。这回受了罚想必也懂得明辨是非了吧?”把沈妈妈曾经的话搬出来说了一遍,蕙兰发现道理真是靠了嘴来讲,只看什么立场罢了。
老太太听她这么说,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回头对冯妈妈道,“那丫头是发到了浣衣房?给她换个轻闲的差事便是了,记得叫她以后谨言慎行,莫再犯错了。”
蕙兰哪里想到祖母答应的这么痛快?她急忙补救道,“这么一个有节气的丫头,不如放到哥哥身边伺候吧!”老太太奇怪的看了看她,摇头道,“你哥哥们身边人尽够了,添人的事不急。”
蕙兰哪能轻易放弃?她继续劝说道,“惜墨姐姐眼看十八了,叫寻桂早早学着些,将来也好接手不是?”
老太太奇怪道,“今日怎对个丫头这么上心?”听老太太这么问,蕙兰红着脸道,“兰儿觉得挺对不起那个丫头的,想替她寻个好去处。”
老太太略想了一想,便对身边的赵氏问道,“周哥儿院里还缺洒扫丫鬟吗?”
见蕙兰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赵氏很给面子道,“洒扫丫鬟是不缺的,只是母亲也晓得惜墨体弱,时不时便头疼脑热。叫寻桂去顶些时候倒是正好,她从前应是做惯了的。若有什么不当处,好歹还有两个大丫头提点。”
老太太便点头应允了,“那便让她去吧。”复又对冯妈妈吩咐道,“若她还算懂事,便留在周哥儿的院子。”然后笑着问蕙兰道,“这下可满意了?”
蕙兰如愿以偿,扑到祖母的怀里欢呼道,“祖母最好了!”
了了这件心事,蕙兰便安心呆在祖母身边。那些亲手绣的礼物已经一一送出去了,蕙兰如今无事一身轻,只等到了日子爹爹带着她出门就行。
春姨娘从外面进来看见蕙兰,微笑道,“兰儿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了?”然后与老太太和赵氏分别见礼。
蕙兰这才想起每天都是和一春姨娘起过来的,今天忘了说一声,她肯定一直在屋里等着自己呢!她不好意思笑着道,“兰儿疏忽了,走前竟忘了与姨娘说一声。”
春姨娘走过来坐下接着道,“不碍事,清鹂那丫头特意来与我说了。”刚坐下,外头又进来一个人,原来是祖父和爹爹回来了。大家又起身行了礼,老太太问太爷道,“源儿几时回来?”
老太爷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然后答道,“中午大哥那边来人了,叫他去看看那船可还合意,今晚是回不来了。对了,大哥说初三宜出行,叫我把日子定在那天。”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蕙兰算了算日子,也不过四五天罢了。只听祖父继续道,“我先前请的先生也说那天最是吉利,虽然早了些,还是定在那天罢!”
老太太闻言道,“那初一便得请客了,免得临行了还手忙脚乱。”
老太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帖子都备好了,只等添上日期便送出去,这回来贺的肯定人山人海,可要好生准备才是。”
老太太笑着道,“一直准备着呢!县里许久没这么大的喜事了,我记得还是蕙兰出生那年,钱知县他们家请了一回。听源儿回来说,那宾客多得连站脚地都没有,他午饭也没顾上吃,送上贺礼便逃了回来。”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老太太心里却浮起一丝阴霾,钱家当年真是门庭若市,全县人谁不羡慕?现在一家子却连衣食也顾不周全了,前些天听说又是因为个什么案子上了公堂,坏了许多钱钞方才脱身。老太太环顾着喜笑颜开的亲人们,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我们陈家能平平安安罢!
吃罢晚饭祖父便去查看哥哥们的功课,老太太命人去请冯妈妈过来,然后对赵氏和蕙兰道,“眼见你们便走了,陪老身说说闲话则个。”她先对赵氏道,“你做事一向妥帖,只是在外边谦逊是必要的,一味谦虚却不免叫人看轻了去。你要好生琢磨,凡事皆不可过,中庸方是正理。”
赵氏低头受教,“媳妇定会注意,与官眷们打交道时也会小心些。”
老太太又对蕙兰道,“多的话我也不说,该嘱咐的都嘱咐了。路上万事离不得‘小心’二字,兰儿,你可记着了?”
蕙兰赶紧答道,“兰儿出门一定小心,将来平平安安回来见您。祖母,您放心吧!”老太太见她眼眶红了,自己也有些哽咽起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记得照顾好自己。若是路上裹脚不便,也不必裹着脚走道,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蕙兰默默点了点头,她已经决定无论多苦都要坚持裹脚,只当是为了祖母也要拼了命熬住那份苦楚。老太太又抱起欣月道,“囡囡随了爹爹和娘出门,回来怕不认识祖母了吧!”
欣月对离别之事似乎还没有印象,她举起小手挥舞奶声奶气道,“祖母别哭,囡囡给你吃糖糖。”
陈思勇在一旁搭不上话,便一直呆坐,偶尔与春姨娘说上一两句,春姨娘低了头低声答应。没多久沈妈妈进来了,她见到屋里一堆人,便依次行了礼问好。
老太条对她道,“娘子快坐。”看着沈妈妈坐下后,老太太对她道,“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三,请妈妈来是想问问,你可要去秦家见见孩子?若是想的话,老身当为你安排。”
沈氏心里早有了准备,早晚都要走的,她闻言点了点头道,“那便多谢太太了。”
老太太又道,“我见顺哥儿还算伶俐,正好梁哥儿身边差了个书童,想叫他来帮帮忙,顺道也认上两个字。娘子觉得如何?”
沈氏迟疑了下,问道,“这……秦飞答应了?”
老太太笑着道,“我只问娘子,愿不愿意?也不叫他入奴籍,只伺候笔墨罢了,这样对顺哥儿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沈氏何尝不知道老太太是要报复秦飞了,只是儿子在前夫身边肯定学不了好,陈家人一向和善,说不定倒是自己儿子的造化。想到这里她连忙俯身拜倒在地,“多谢太太成全,奴家感激不尽!”
老太太微笑点头,“难为你明白我一片苦心,安排好了便去一趟吧,顺便把顺哥儿接进来,你也好与他多说说话,放心,我们怎么待你,便会怎么待他。”
蕙兰在一旁佩服不已,老太太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点到了秦飞的死穴。对付秦飞这种无赖,一般的法子还真治不了他,打不疼骂不痒,简直就是个长了刺的乌龟,一摸还扎手的那种。不过从他卖了妻女都没卖儿子这事就可以看出,他还是比较在意这个独子的。如今把顺哥儿从他身边抢过来,比揍他一顿解气多了。蕙兰见爹爹的脸上也露了微笑,知道他对这事也很乐见其成。
待得众人都散了,老太爷坐在圈椅上对老太太埋怨道,“也不与我说声便自作主张,万一人家告咱们家仗势夺人亲子可怎好?”
老太太温婉一笑,“老爷勿怪,实是妾身事忙忘了与您商量。那秦飞卖了儿子反倒诬告别人抢人,还怕王法治不了个他?”
老太爷疑惑道,“他答应把儿子卖给咱们家了?你方才不是说不入奴籍么。”
老太太笑了一笑道,“他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反正咱们手里有他亲手画押的卖身契,这可是做不了假的。”老太爷闻言皱眉道,“这事未免不妥,叫人发现可怎好!”
老太太闻言低头凄然拭泪,“那秦飞凭空诬赖我们勇儿的清白,老爷您是没见,方才我说了这个法子后勇儿他有多高兴。就当是为了儿子,您也莫要阻止了。”
听老妻说起自己的二儿子,老太爷口气顿时松动了,“别哭了别哭了,依你便是。不过一定要做干净些,莫要留下把柄才是。”
老太太擦干眼泪道,“妾身省得,万不教人看出端倪。再说那秦飞已是卖过妻女的人了,再卖了儿子又有谁人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