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艰难地睁开眼睛，王兰发现四周没有一丝光亮，身体也被一种奇怪的力道压迫着。她不适地动了动手脚，却发觉浑身无力。
黑暗、潮湿、憋闷，外加那种奇怪的腥气，使得她惊慌不已。
这是哪儿！我要出去！她的心在狂吼：该死的史天浩，你究竟做了什么！
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一阵力道从四面八方拥来，推着她朝前挤了一下。尽管很暖和，身体却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不是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吗？他的心是什么做的，今天不但那么凶狠的打了她，还把她丢到这么个鬼地方！
眼泪慢慢溢出眼眶，为了他，自己什么委屈没有受过？
大学时，她心疼他落魄，总从家里带了饭菜送到他寝室，姐妹们都劝她矜持些，自己却从不在意。
读研时，他没考上，自己拿出大部分生活费补贴他，因为他的工资要供养两个大学生弟妹。
领证了，他说家里穷，她没有计较什么，在他们家草草办了几桌，那甚至都不算酒席，只是几碗肉，几盘菜罢了。
工作了，若不是父母资助，可能现在连房子的首付都拿不起。
老家、老家、老家……
每当一听见他说老家两个字，她的心都会忍不住会颤抖。是啊，老家来人了，来看他这个出人头地的大学生了，包吃包住包治病，有时候还要带上那些不懂事的孩子逛海洋馆。
钱呢？他总说，人家大老远来了，哪好意思跟人提钱！再说也花不了多少。
是花不了多少，就是这些没花了多少的小钱，看上的衣服，从来都要过季好久才敢买。包包坏了，嬉皮笑脸地跟姑姑要。
一日一日地忍受，只是因为爱他！这场爱，消耗了青春，消磨了天真，整整十年时光呵！王兰神思有些混乱了，长时间缺氧令她胸口有些发闷。她迷乱的想着，我要死了，我要活活憋死在这儿了。
就在这时，几根粗硬的棍子无声无息伸过来，它们箍住了王兰的头，狠狠抓住把她扯了出来。
蓦地变亮的环境使她闭紧了双眼，一些声音从混沌中传来。周身一阵松快，可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她忍不住张嘴尖叫，耳中隐约听起了哭声。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王兰努力睁眼，却看不清东西，光线很刺眼，周围走动的应该是人吧！可她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小手无力地挥动着，“呀呀”的哭声听起来好陌生。
“恭喜陈奶奶，是个姑娘，极壮实的。”王稳婆的声音中带着谄媚。
床上头发凌乱的女子闻言，怅然一叹：“是姐儿啊。”
稳婆王大娘用几条被褥把女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命丫鬟们把主母挪到主屋。那头秦妈妈也把王兰拾掇完毕，系紧了襁褓，她推开门，对外面的男男女女大声道，“恭喜太爷太太，是个姑娘！”
“唉！”或轻或重的叹息声响起，陈老太太是个五旬左右的胖妇人，穿着灰金橘色的茧绸褙子，狄髻上一对梅花银，她强打精神答谢道，“辛苦妈妈了！”
王大娘也出来了。旁边的丫头春儿极有眼色走上前去，从袖中摸出一只香袋，轻轻一礼道，“劳烦妈妈了，些个酬谢，不成敬意。此间无事了，我送您回家罢。”
稳婆一边客气，一边接过，颠了颠约莫八钱左右，心头大乐。想自夸一番，好在她还省得主人家脸色不佳，忙压了笑容和老太太客套几句便离开了，脚步越来越轻快。
陈老太爷精瘦的脸庞满脸不豫，他也没再看看婴儿，叹了几句“天数啊天数”，便拂袖离开了。
陈老太太看王兰努力转动着眼睛，抱过她爱惜道，“恁般小个人儿，可怜见的。”
大奶奶赵氏逗弄了下小婴儿，她没有女儿，所以对王兰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母亲，家里一直没个女孩儿，好容易来了一个，可是个招人疼的囡囡呢！”
夏儿也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哩！您瞧这眉眼生的，大了保管是个美人！”王兰觉得自个儿好像被一层薄膜给蒙住了，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这种情形令她不安。
她越是使劲看，陈老太太越觉得欢喜，怀里这个小人儿怎么老盯着我看呢，看来这孩子和自己挺投缘。
瞧了一会儿，陈老太太吩咐秦妈妈：“回屋给孩子哺奶罢，莫叫姐儿饿着了。”说完问了问产妇的情形，听她没有大碍，也不移步进屋看望，嘱咐几句养好身子便离开了院子。
赵氏本想尽一下妯娌之情，只是看了眼婆婆的神情，还是跟着一道离去，想着先把老人宽慰好。至于弟妹，晚饭后再过来一趟，她性子谦和，应该能体谅自己的苦衷。
秦妈妈回了屋，见产妇还睁眼等着，便上前笑道，“太爷太太俱各瞧过了，极是欢喜。太太说母女平安便好，而今孩子也出世了，您也休再挂心。瞧，多俊的姐儿，您且要放宽心思，养将好身子才好！”说着就把孩子往陈奶奶面前送。
陈奶奶见婆婆都没进屋，凄凉一笑道，“不曾产得儿子，我便是陈家的罪人。妈妈自去哺奶罢，我乏了。”说罢也不看看女儿，转头闭上了眼，那眼泪已是如断线的珠子流了下来。
秦妈妈心头诧异，觉得张氏的话说得也太严重了，待要说些安慰话，又想起从她早上发动后，自己就憋着奶，眼下胸口涨得发疼。也顾不得劝慰悲伤的主母了，秦妈妈使了个眼色给秋儿冬儿两个丫鬟，便绕过屏风避了人给婴儿喂奶。
王兰听不懂众人的话，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失望。她只知道自己被捆住了，七颠八倒后被太阳晃了会儿眼，一堆人呱啦呱啦说了半天，接着太阳又没了。直到一只硬挺硕大的肉球塞进了自己嘴里，她才惊惶地躲避起来。
望着近在咫尺的白肉山，她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原来自己真的穿越了。拼命摇头躲避，可这动作实在微不足道了点。秦妈妈并没有发现怀里的婴儿在抗拒自己，她塞好后收了收衣襟，嘴里哼着古代摇篮曲，“乖~乖~吃奶奶……”
王兰体会了一把强权的滋味，作为受迫方，她表示十分憋屈。
这厢秦妈妈喂着奶，秋儿和冬儿在屋里收拾。这番生产下来，所有人都忙得半死。秋儿见冬儿从产室过来，问道，“东西可归置好了？”
冬儿满脸疲色道，“嗯，收拢到一块，一会儿便给江妈妈送去。只是血污太重，怕是洗不干净了。”
秋儿道，“大略洗洗罢了，本也不指望它们有甚大用处，等晾干咱们再拣着干净的地方裁了，那都是上好的细棉，给姑娘用极合适的。”见冬儿嘴唇发白，秋儿体贴道，“还是我去厨房罢，顺道将东西带过去，也免得跑二趟。”又嘱咐了几句好生照顾奶奶，秋儿便抱着那堆脏污的布单出了院子。冬儿反手捶了捶酸麻的后腰，觑见主母睡得死沉，便坐圆杌上靠床栏打盹。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冬儿突然被“哐当”一声巨响惊醒了，她抬头望见秋儿站在门口，食盒碗盏洒了一地，暗红色的红糖小米粥流淌其间，橘红的夕阳照过来，冬儿眯着眼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血……血……”秋儿哆嗦着嘴唇，终于放声大叫道，“来人呐，奶奶不行呐！”她奔出了院子，声音越传越远……
冬儿愣愣地回过头，只见床上的人面如金纸，虚汗淋漓，几乎不见呼吸，手边的被褥殷红了一大片。她扑上床头尖声叫道，“奶奶！您清醒些个！”
半晌张氏微微睁开眼，她艰难的开口道，“把姐儿抱过来，我想看看她。”
冬儿还没有所动作，焦急的秦妈妈已是闻声进来了，她本是见张氏心情不好，这才躲到了隔间，怎么也没料到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张氏竟然产后血崩了！
张氏见女儿过来了，使劲伸出双手，颤巍巍地抚过王兰柔嫩的面庞，泪盈于睫，“我苦命的女儿啊，尽是娘不好，你要乖些，莫要烦爹爹，也休得惹祖父祖母动怒。”气喘吁吁说完这番话，鼻头忍不住又酸了，她又满脸恳求对秦妈妈道，“多承妈妈看顾些个，我眼见不成了，她小小年纪，却从此与我阴阳两隔，劳烦……劳烦妈妈多多挂心罢！”
秦妈妈赶紧宽慰道，“奶奶是有大福气的人，快莫说这些丧气话，医生一会儿便来了。您且放宽心思，啊！”说着话却不自觉看向熟睡的婴儿，心里不觉叹气。
冬儿手足无措的看着床上的不断蔓延的血迹，她刚才收拾那堆沾血的床单已是后怕，怎么也没想到人竟然可以流这么多血。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老太太追究起来，自己肯定会没命的！
陈老太太和赵氏也闻讯赶过来，她们脸上都焦急无比，赵氏扶着老太太的胳膊来到床头，见了床上的情形，心里咯噔一声。老太太拉起张氏的手道，“媳妇，你父亲已派人去请姚医生了，你莫要睡着，我与你说会子话，啊？”
见二儿媳动了动嘴想说话，老太太连忙道，“你养养神，听我说。想我生了四个孩子，也没出过甚么事体。放心，不会有事的。”只是看着床褥都被血殷红了一大片，老太太接下来的劝慰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回头呵斥两个丫鬟，“也不晓得寻东西给二奶奶垫上，还不快去！”
张氏勉强笑了一笑，缓缓道，“母亲莫忙，媳妇不孝，不能再侍奉您老。”见婆婆似乎想阻止自己，她忙提了口气继续道，“便是一死也没甚么，只是这孩子我实是放心不下。”她的眼光转向王兰，悲戚的神色再也掩藏不住，“她是个苦命的，还望母亲多多照看，无论如何，她身上也有老爷的血脉。”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说些甚么胡话！我的孙女难不成我还会亏着她不成？莫说丧气话了，春儿，你去门口看看姚医生到了没，请他快些进来。”虽然喝止了儿媳的话，陈老太太的心里已是有了定论。她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怎会看不出张氏现在已经命悬一线？只是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不能依着晚辈的性子胡闹，说不定老天怜悯，最后竟能侥幸捡得性命呢？心里已是烦躁不安，陈老太太抓紧儿媳的手，只能拿些好话来劝慰她。
冬儿见大家围在张氏身边，在秋儿后面看她开箱倒柜，提着心惴惴不安道，“姐姐，我好怕……”
秋儿来回疾奔，脸色很是不好，她停下动作恨铁不成钢道，“紧嘱咐好生照看，你怎敢如此！这是偷懒打盹的时候吗！”她心里已是气急，直后悔自己心软替了冬儿，这才没有守在主母身边。
冬儿哭丧着脸哀求道，“姐姐，你且要救我一救，你我四年的情分，求你了！”她见门口没人，迅速低声道，“若太太问起，你只说回来刚发现，千万莫说我睡着了，成吗？”
秋儿心乱如麻，她没好气道，“我便是这般说了，还有个秦娘子呢，她未必不说出来。”
冬儿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秦娘子那边我再去求，姐姐，我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了，一定要顾念妹妹啊！”
秋儿无奈道，“嗯，只要奶奶和秦娘子不提，我便替你遮掩过去。”
冬儿喜极而泣连连道谢，秋儿见她可怜，也没心思多说什么，只得压下满腹心思继续翻拣合适的棉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