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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离魂见心

老太太虽然着急她的病情,只是大孙子陈栋的亲事迫在眉睫,也只能让丫鬟好生照顾,她则忙着和未来亲家沟通协商,看到底是如约在今年底把婚事办了,还是等明年考了童生成亲更体面些。

陈思勇忙于交接,赵氏忙于待客,因为病的严重,陈周文秀他们也不能多来,免得过了病气。除了春姨娘时时探望,屋里只有夏儿和新来的清鹂,每日仔细照顾蕙兰。

清鹂就是有一把好嗓子的那个丫鬟,蕙兰把她要了过来,只是如今卧病在床,再美妙的天籁也入不了耳,身体就像深陷棉花堆一般,轻飘飘没着落让人难受。

天黑了,屋里辉映着昏黄的灯光,蕙兰半睁着眼看轻纱上迷离的光芒,默默想心事,突然间一阵眩晕袭来……

再醒来时,自己似乎漂浮在虚空中,脑袋昏昏沉沉,头顶上有个发光的大球,发出柔和的暖光。真好看啊,过去摸摸看,它是软的吗?蕙兰正要迈步,发现自己一动都动不得,她害怕的想叫人,又发现嘴里也发不出声音了。

这是怎么了?我在哪儿?心脏扑通扑通快跳出胸膛了,她努力镇定下来:我本来是在……我本来是在干什么?想不起来了,好困啊,眼睛睁不开,不然睡醒再继续想吧。不行,现在是不正常的,绝对不能睡着!可是不睡也动不了啊,还是先睡一觉吧,天浩今晚加班,在沙发上眯着等他。

不对!我早就死了,我现在是陈蕙兰,对了,我穿越了,穿越到明朝正德年,伯父中举了,祖母让我裹脚。

蕙兰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分裂,变出了两个自己。她们会商量事情,还会互相争论。各自在脑海中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她的各种经历,包括那些早已忘怀的琐事。后来蕙兰发现了,其实她们并不是在商量,从头至尾她们都在各说各话。

自己难道精神分裂了吗?

当蕙兰度过了恐慌期,也习惯于漂浮半空后,她给脑海里的两个小人儿分别取名叫小兰和大兰。每回脑海里响起了话语声,她都要分辨是小兰说的,还是大兰说的。通过她们的叙述,蕙兰回想起好多往事。比如小时候在街上拣了一块钱,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是自己将它夹在杂志里,过后却忘怀了。

不知过了多久,蕙兰感觉思维越来越清晰,开始考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是躺在床上养病,然后瞬移到了这儿,这儿肯定不是一般的地方,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魂魄出窍吧!有了穿越的经历,蕙兰对魂魄的存在深信不疑。

身体没了魂魄能支持多久?蕙兰想到自己若真的死了,头一个念头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对家人的担心。

陈周把玩着几颗翠绿欲滴的玉石,笑眯眯道,“妹妹真聪明,连藏在糕点里的礼物也能找到。”

陈梁一脸自豪的递过来一只彩绘泥人,说这一只做得最像妹妹;

还有祖母……爹爹……伯父……伯母……

朝夕相处的镜头既清晰又甜蜜,舍不得,不舍得,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他们该有多伤心啊!蕙兰仿佛看到祖母伏在自己身上哀哀悲泣的情形,眼睛一阵酸胀,痛苦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她陷入绵长的哀痛,并没有发现那个大球逐渐变亮了,到最后它仿佛爆炸一般,发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来不及闭眼,她被强光刺激得双眼发黑,等到四周好像不那么明亮时,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个空荡荡的地方,那个奇怪的光球也不见了。头顶是一顶蚊帐,她仔细看了看,正是自己床上的那副碧纱帐。重归世间的满足感令她如释重负,深深地呼了口气,眨眼间泪痕入鬓。

“兰儿,你醒了!”春姨娘打个盹醒来,却发现床上的人正直直地看着房顶,她惊喜地站起身来,两步并一步来到床头。

蕙兰艰难地扭过头,看着春姨娘流光溢彩的眸子,笑容不自觉浮上脸庞,她嘶哑道,“姨娘……你怎么在这儿,爹爹呢?”

春姨娘语带哽咽,“姑娘昏过去好些天了,一直不省人事,太太天天都来看。好在姑娘醒来了,我这就去叫太太老爷。”说完吩咐清鹂去报讯,自己则怜惜的看着蕙兰,嘘寒问暖。

清鹂快步跑出门,夏儿见蕙兰醒了也是欢喜不尽,一个劲儿地“菩萨保佑、阿弥陀佛”,把众位神佛都感谢了一遍。

老太太很快过来了,她颤巍巍进来,伏倒在床一把搂住孙女哭道:“我可怜的兰儿啊,小小年纪便遭了恁般大罪。这可苦煞我个老婆子哟……”

蕙兰听着祖母的哀泣,鼻子也是一阵发酸,她哑着嗓子对祖母安慰道,“祖母,快别伤心了,兰儿这不是好好的么。”声弱气短,老太太却听见了,她略略止了止泪,神色间还是难过不已,“还好你醒过来,你爹爹都打算明日出发了。”

蕙兰虚弱得半根手指也动不了,也没注意祖母的话,只努力安慰道,“兰儿真的醒了,只是有些困,我……我再睡一会儿吧。”话音未落,又在老太太一叠声的呼唤中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晚上了,一家人都在床边或坐或立,清鹂头一个发现蕙兰睁眼,惊喜道,“姑娘醒了!”

众人围了上去,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急急道,“快!快把粥端过来!”

盛着白粥的甜白瓷盅被端到方桌上,夏儿舀出一小碗给蕙兰喂食。在大家的注视下吃了小半碗,食物进胃,心里升起一种特别的踏实感。

“好了好了,能吃东西便好!”老太太眼睛亮晶晶的,满眼欣喜的看着蕙兰。

见蕙兰终于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过来,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劝着两位长辈先回去休息,待得人们都离开后,陈思勇坐在床边,看着女儿一言不发。

“爹爹,您怎么了?”七天不见,陈思勇脸颊深深陷了下去,仿佛老了十岁。

“囡囡好些了吗?”

蕙兰努力绽开一个笑容,“好多了,刚醒来没力气,喝完粥有了力气,现在都可以和爹爹说话了。对了,栋哥哥成亲了吗?”

见女儿还关心着陈栋,陈思勇鼻子一酸,“还没有。”

蕙兰知道自己昏迷不醒七天,家里肯定乱成一团,没想到连陈栋的婚事也耽误了,她继续微笑,“真可惜,那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栋哥哥的喜糖啊!”

陈思勇替她掖了掖被子,“好好休息吧。”

蕙兰早已疲累不堪,在陈思勇温柔的注视下沉入梦乡。

第二天老太太过来了,听孙女主动要求裹脚,来不及说话,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坠下来。蕙兰手忙脚乱替老人拭泪,“您别哭啊,兰儿真的是自愿的。”

她这么一说,老人更是嚎啕大哭,蕙兰无法,只得搂住祖母拍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待老太太稍稍止泪,哀戚道,“你小时候家里来了个道士,说你四岁时有一劫,本来我们还不信……”祖母让她靠在水红色云鹤纹蜀锦靠背上,平静的叙述道,“彼时你祖父见那道士形容不甚端庄,便斥为胡言乱语,把他乱棍打了出去。现在想起来,其实那人却是个有真本事的。”蕙兰头一回听见这等奇闻,她心里有些疑惑,是什么样的道士,竟能预言到她四岁的事?那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奇人,能看透自己的来历呢?

原来蕙兰出生时因为张氏难产去世,满月酒没有大办,洗三也是草草应付。这天里,前院来了一个道士,自称有要事相告。老太爷出面接待他,他却口出惊人之语,说蕙兰命格奇特,非是一般家养便能存活的。定要从小出家,才能化灾消难,要是不信,四岁便见分晓。

在蕙兰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祖母继续道,“因你祖父见那道人衣衫褴褛,言语轻浮,便直接令弟子将他赶出去。他也没半点武功,被弟子们连推带攘逐出了门,你祖父更是安心,觉得那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光棍,不知从哪儿偷来的道袍挨家行骗而已。”

因为张氏去世,老太爷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这回蕙兰昏迷七天,他也没想起这桩往事。老太太叹了口气,“自你出事后,家里又是求神拜佛,又是找医生,动静极大。你秦妈妈听说了,说有重要的事与我说,我想她喂养你一场,心里牵挂也是应该的。”

秦妈妈?蕙兰想起生日第二天秦妈妈带着女儿来看自己,还送了一件质地极佳的绢丝嫩黄袄裙,她又和这事有什么关联?

秦妈妈见到老太太后,先问了问蕙兰的病情,说了句“果然不差!”然后就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来。她对陈老太太说,原来当年那道士被赶出去后,不知从哪儿得知秦妈妈是蕙兰的乳娘。有一次她回家探望儿子,道士突然拜访,还递给她一卷布帛。说此物不占地方,将来却能救陈家小姐一命,她若有心,便留下,若无意,毁掉也行。秦妈妈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把东西细细收好,没对别人透露一个字。

蕙兰如听天书一般把事情听完,愣愣道,“那块布上写的什么?”

老太太道,“上头写的是那个道士的道观名称及地址,说假若有天你人事不省,药石无灵时,就照着上头的地址去寻他,他有办法救你一命。”

蕙兰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这道士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复又问道,“是那个道人救了我吗?他现在在哪儿?”

陈老太太摇了摇头道,“不是的。那上头说,若是你七天内没有苏醒,才能去寻他。若你七日内自行醒来,便不必去寻他了。今天正是第七天,你爹爹早已打点好行装,好在老天庇佑,终于还是转醒了!”

见祖母有些激动,蕙兰连忙打岔,“我能看看那道士留下的东西吗?”她从未接触过玄学,自然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事好奇万分。

一旁的陈思勇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打开后把那块一尺见方的绢布展开在她腿上。

这是一块淡黄色的绢布,上面写了几行墨字,字体很飘逸。

“倩女乃天赐,自带灵慧根;”

“笑语解烦忧,双目视红尘。”

“一朝离魂去,非是亲缘浅;”

“只因稚体中,怀有旧时痕。”

底下还写了一行小字:“七日内未醒转,可自遣人至山东青州府长山清虚观寻玄云子。若自行苏醒,则不必前来,只需托一可靠之人,游历名山大川慢慢化解命中劫难,至十五岁上即可。若仍困于闺阁,累至七岁必定早夭,谨记谨记。玄云子于乙亥年应天府留字。”

蕙兰“识字少”,匆匆把上面的话浏览一遍,内心已是翻涌如涛。她强抑下心中悸动,问祖母道,“都是字啊,祖母,这上头写的什么?”

陈思勇把绢布收起来,复放进怀中收好,然后道,“那位道长说你命格奇特,需得时时在外,到处见识一番,决不可拖到七岁。”

陈老太太长叹道,“这大约是天数罢!你自小便性子跳脱,之前更是要练武。祖母怕你玩野了,将来找不到好人家,成日间总拘着你。只是人力怎能胜天,天意如此,强自违逆反倒对你不好。”

蕙兰的心思已是转了数回,她转醒时心里的天平已经有了倾斜,委屈一把又有何妨?见祖母的态度有了转变,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抬头见老太太神色黯然,她连忙安慰道,“祖母别伤心了,这不是还有三年么,现在还早呢。”

陈思勇也在旁边道,“兰儿说的极是,母亲快别伤怀。我想好了,如今我也无事,就算将来带着兰儿四处行走,您也不用太过担心。”

陈老太太拭泪道,“怎教我不担心!从前你走镖,哪回不带些伤回来?想到兰儿又要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我心里实在难受得紧。”

陈思勇赶紧道,“以前那是走镖,护着车队遇到歹人也难免。假若只是游山玩水,只管拣了人多的地方去,母亲尽管安心便是。”不管怎么样,先把老人劝住再说,天天这么以泪洗面,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一番好说歹说,陈老太太终于止了泪。她让蕙兰好好休息,自己连同儿子一道回福瑞院去了。蕙兰身体本就虚弱,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是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偏偏精神头很足,怎么也睡不着。

她细细思量着:那个道人既然能看出自己的来历,想必也能看出别人的吧?有没有人和自己一样穿越了呢?自己呢,要不要去寻一些同伴?

这样神思混乱地过了几天,她也恢复了些力气,慢慢地能下床走动了。老太太仍每天都来看望她,眼见得一天天养好了精神,脸上也都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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