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界青年微露厉色,抹去原先写的血字,重新在邵风的脸孔上一笔一画写下“鄭”字,每写一笔,楚界青年便苍老一分。以生命力为代价写下的字横如刀,竖如剑,整个字锋锐无匹如狞狰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画下最后一笔,字体忽然透出逼人的杀气,好一会才消去。
此时楚界青年外貌已如耄耋老人,原本清秀的脸庞布满皱纹,颤颤巍巍间将令牌按入邵风的右手掌内。并从怀里掏出个黑珠,与先前扔出去的火药一个模样,塞进邵风喉咙下三寸的地方,那里是楚界青年的家族暗号藏匿的地方。
由白无常率队千里追寻的东西,楚界青年总觉得不简单。
就在此间,晨曦越过山峰的棱角,霎那间洒满大地,邵风掌内的令牌块突然射出团乌气,乌气浓黑似墨,笼罩着邵风倏忽消失,只余下楚界青年一副苍老容颜留在原地。
在那团乌气出现的同时,楚界青年身上的灰蛊猛然变的狂暴起来,眨眼间散至全身,随后钻破表皮,蜂涌般蹿向黑气,只是灰蛊见不得空气,刚透光就“嗤”地一声变成灰烟,想必楚界青年先前也是考虑到这般,才没有自己使用那块传送令牌。
灰烟散尽,楚界青年命已透绝,追着白无常而去,只余下一副骨架,骨架光洁透亮,不带一丝黑块,楚界青年融入骨髓的魂魄也散尽了。晨曦洒下,楚界青年的残躯如水入石灰池,滚烫的化去,没留下一丝痕迹。
光明之下,不容溅污!而鬼者是孤雏腐鼠,自古就被定义为积垢!
乘着朝阳,山野中不知名的鸟兽再次鸣唱,它们不为梦想欢歌,不为未来赞颂,现在欢唱只因为现在能唱。都知日出接日落,日落复日出,可生活总不会如此机械的重复……
楚界,金州城。
街道上冷冷清清,昨日鬼节的喜庆余味依着爆竹纸屑洒在街道地面。三三两两的摊子稀稀落落的吆喝着。远处走来一个穿着差服的年青人打着哈欠,懒懒散散走至一未凝身的老汉的包子铺前顿了顿。
老汉眼力极好,忙吆喝:“三柱娃子,还没吃早饭吧?来吃两包子,你婶子做的,刚出炉正热乎呐。”
青年兵差闻言走到包子铺前不客气地拿起两包子啃,模糊说道:“张伯,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以后见面要称呼我官职,别老三柱三柱地叫,你这叫不尊重公务人员,论大了说你这是要治罪的。”
老汉忙不迭的点头,小心翼翼问道:“好好好,柱子,我托你把我家根子弄进你那队里的事好了没?”
青年兵差挥了挥手,道:“那多大点事?早说定了,只是我那副队长去外地出差,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就成了。”
见老汉又待说些什么忙抓了四个包子在手上,道:“你这包子也太塞牙了,面太粗了,我去琅琊酒家喝口茶去。”说罢匆匆离去。
“那你帮我跟紧点啊!”老汉在后面喊道,晃了晃头,小声嘀咕:“官职?不就是一兵蛋子,还能跟那些老爷贵人拼派头?”
琅琊酒家是金州城最好的酒家,进出者非富即贵,自然不是那月供才几千冥币的治安队队员去的地方,照他说喝杯茶的话,恐怕这个月再无余钱了。
年青兵差走到街尾一户门前,也不进去,直接在外面喊道:“队长!值差了。”
“不玩了,不玩了!老子上班去了。”里面一大汉正苦着脸,听到叫喊一推手中的麻将,提步便往门外走,也不管牌友的怨骂。
门外年青兵差见大汉出来,忙迎了上去,递过两包子:“来,队长,吃包子。我特意拐到李丫头包子铺买给你吃的,那包子特正宗,特香。”
大汉接过包子,狠狠地啐口浓痰到地面,恨恨道:“奶奶的香蕉巴拉,这几天手气奇了怪了,撞着邪了。”三口并作两口咽下手中的包子,难怪年青兵差敢扯谎,就大汉这吃法,哪分得清是李丫头家的面儿,还是张老伯家的馅儿啊!
又自年青兵差手中夺过包子,大汉偏头对年青兵差疑惑道:“你说蛇刁子走这几天挺高兴一事,我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手气这么贱呢?”
大汉口中的蛇刁子就是出差的副队长,也就是那命丧凡间的楚界青年。
年青兵差唯唯喏喏,却不出声。
不料大汉忽地转口:“三柱子,有钱没?借五百给我。”
年青兵差心底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口中叫屈道:“五百?我哪有钱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月都要交家用,还有……”
大汉忙打断:“三百!三百总有吧。再说到时候我手头宽还你就是了。”
“可是……”
“罗嗦个屁,你到底借不借?”
“那,那你可要记得还我,加上以前的你已经借了五千六百三十一冥币了。”年青兵差颤颤巍巍自怀中摸出三百冥币哆哆嗦嗦递给大汉。
大汉接过钱,数了数,道:“哪欠你那么多?”
“怎么没有?上次你说你老丈过寿要给个吉利数借了六百六十六,还有上次你说你小姨子来玩要招待借了三百……”
“唉……好了好了!到时候手宽的时候还你就是,年青人,怎么老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年青兵差心里痛哭,您老啥时候手宽啊?您那手再宽,你的钱也是窄的……每次借钱和别人催债的时候都这句,现在周围这一帮人只要一听到这句,心里头就一颤一颤的冷。
行至一巷子,大汉转了进去,自去驮着在年青兵差心中重逾千斤的三百冥币给老婆大人交差,假说昨晚风起云涌大战三百回合的战果去了。
没有人能从治安队队长手中要到钱!不管你是卖菜的大婶,还是饭店的老板,也不管你是上司还是下属,都不行。除一人例外,那就是他老婆。因为他老婆掌管着他所有的钱!和他打麻将他打的是欠条,别人打的是现金,而欠条自是手宽的时候再给……
巷口等待的年青兵差着实心疼,他也是个见不得钱走的主,低声骂了句:“狗蛮子!”
地府中人一直自诩自己为鬼修正统,打心眼里瞧不起楚界、华界的众修,但这伙被瞧不起的鬼修打起仗来,却凶神恶煞般勇猛的紧。可地府众修还是不服,老虎再会咬人,它也还是畜牲,所以地府中人称呼楚界和华界众鬼为“野蛮子”。而相较于华界中生前大多是皇室贵胄、王侯将相或其鬼界后代,楚界中人生前多为草莽英雄,皇室较少,所以楚界总有股子江湖的味道,可这些却是华界很不屑的,总是喊打喊杀,全不计权谋妙术,一昧莽打莽撞,野兽猎食都知道用计,那楚界鬼修不是比野兽还不如?吾等羞与之为伍也。
也正是这个原因,华界又称楚界之民为“土蛮子”。虽然华界和楚界之间也战事不断,但是在大阵营天庭地府面前,华界和楚界总算搭着同一战线的名号,照此算来“野蛮子”终究是比“土蛮子”要大的。
治安队队长声名远扬向来是因自家钱财只进不出,若是催债催急了则摆出一副蛮相,拳头老大。他是金州城城主带过来的兵,更是棋战场那死人堆里活着走出来的,众鬼拿他没办法,只好背地里一个劲地给他取外号辱骂,传得最广的就是治安队全体依着畜牲取集体外号,大汉的外号“狗蛮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那条蛮狗!
治安队的其他成员的畜牲外号也传得很广,如副队长郑庆安叫“蛇刁子”,只因生着一副清秀的脸庞却为人阴狠毒辣,刁蛮任性,喜欢背地里偷着下冷手,能背着人偷冷子,他绝不会当着你的面对决;能当害人的阎王,就一定不当救命的菩萨,所以大伙叫他蛇刁子,一副蛇心蛇口蛇肠子。这三柱子叫“铁狐狸”,是个老拿白手的人,张的开嘴却吐不出,狐狸那借别人威风的活使的那叫顺手!就包子铺老汉托他的那事,他压根就没向上面提起过。只可惜这铁狐狸却被狗蛮子压的死死的,一身皮毛被拔的精光。
远处突然跑来个身穿治安队差服的老汉,见得铁狐狸问道:“柱子,知道队长在哪吗?”
“死了,”铁狐狸没好气地道,接着见来者一幅焦急的神色,问道:“找他干吗啊?”
来的也是治安队的,外号“老牛”,吃苦耐劳,生得一幅好心肠,是治安队唯一的好名声。他见铁狐狸问起,道:“出事了,出大事了!你也别闲着,一起帮忙找人吧。”说完便跑。
铁狐狸见他这样,没再开玩笑,忙拉住他:“别急,别急。队长他人在里面自个儿家呢。出什么事了?这么慌。”
老牛不管他,挣脱铁狐狸,跑进巷子,大喊:
“队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