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幻梦宛若潮水,将她的身心重重裹住了。在那虚无的梦境中,有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她不必看到那掩在长发之下的容颜,就能感知到那女子身上那熟悉而又温柔的气息,那是来自母亲的气息。
“阿娘……”她在梦中喃喃唤道,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想要去触碰那女子的身躯,触手而及却只有一片虚空。
醒来时人还有些许恍惚,姚儇随手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被那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得遍体生寒,面上亦喜亦悲。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成为人生永远的缺失,再无弥补的可能。从小便感受不到的温情,这份缺憾,她虽然不承认,却切切实实地影响了她的人生。
我啊,总也有这些软弱的时候。她默默想道,这么多年走过来,也只有临风曾看透我的伪饰,曾宠我如珠如宝。
忆起往日种种时光,她面上浮出一抹淡笑,那笑容虽短却真,在这暗夜里尤为怅然。如今既已与那人决裂,依着局势的发展,待她返回京都之时,便是她与他势同水火之日了吧。悠悠叹息一声,天意弄人,若他们二人当中能有一人让步,事情便也不会到今天这般地步了。也罢也罢,昨日之事,已成今日之孽,不如忘却前尘,再不眷念。
她静静在窗前站了一会,直到天色微明,秦衣衣进了房中时,才回过神。
“主子怎的在这吹风,要是受了寒可就糟糕啦。”秦衣衣念叨着,将姚儇劝回床上,再一触那冰冷肌肤,不由大惊小怪般叫道:“都冻成冰人儿了,主子要不要去沐浴,也好去去寒气。”
她们现今并未住在张兆明的府邸,而是住在姚羡事先布置好的一处城郊宅子。这宅院不大不小,算得上依山傍水,虽然这山水不是江南的青山绿水,凛冽之气过重,但姚儇显然很是满意。白日里干脆就在水边呆着,晒晒没甚温度的日光,晚些时候再入城,逛一逛城中街道。
离开了那座禁锢了无数人生的黄金宫殿,目下之世界一下开阔了许多,天际遥远,云淡风清,无限苍穹之中,他们这些渺小生灵到底在追寻些什么,又妄想得到什么?
周华容远远看着那迎风而立的少女,踟蹰一刻,还是未走上前去。晨风阵阵,他目光清明,将心中最后一点情思收起,他从来都不是个多情的人。所谓的动心,也不会让他有任何困扰,只要控制住自己的心,他仍然是那个清正理性的周华容。
“主子,京里的密报……”秦衣衣出来找自家主子,见那凤眼青衣的男子,正在后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神情坦然笃定,之前秦衣衣心中猜测的暧昧之色已丝毫不见,整个人清明如昔。
秦衣衣几乎有些糊涂,但又不好私下探寻这些事,向周华容匆匆行了礼,便往姚儇那处走去。
“主子,京里来了密报,说是小李公子半月前已离开京都,正往通州赶来,似乎是有极其要紧之事,要来找主子商议。”
李丹青?他来通州做什么?姚儇不明所以,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今日要去拜访那位刚结识的朋友,易远镖局的总镖头霍修,似乎姚羡那边,也查出了些新名堂。
她一个转身,才看到了周华容淡然的身影。她神色阴晦不明地看过去,彼此间一个对视,目光交汇又分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躲避,心中纵然起了波澜,面上却都稳而不动。
周华容那仿佛洞察一切般的眼神,第一次让姚儇感到了一分异样的压力,她莫名又想起了那所谓的“心中之惑”,心中便生出些不自在,走过周华容身边时,只淡淡说了一句“查案之事,辛苦你了。”便在那晨光之中,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回房去了。
傍午之时,姚儇带着秦衣衣去了城中,寻到了那易远镖局。被霍总镖头迎进厅中之时,姚儇就见霍修那处已有了两位客人,一男一女,煞是面善,不由一怔。
那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那堂中摆放兵器之处,手中握了一柄银枪,似是正在欣赏把玩。姚儇与他相识多年,熟稔极了,此刻只是见得那俊逸背影,便立时认出。联想到今早那密报,姚儇意味不明地盯着那背影,语含戏谑:“不远千里跑来此处,小李公子还真是懂得如何逍遥自在啊。”
男子闻声回首,面上也有几分惊诧,他眉间一挑,慢慢看了姚儇一眼,才说道:“周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霍修见二人神色,笑道:“难道你二人竟是认识的?真是巧了!”
姚儇道:“何止是认识,我与他相识多年,早已是老朋友了。却不知霍大哥与李兄又是如何结识?”
“我与丹青的师父乃是江湖同门弟子,按辈分排的话,也算是半个师兄弟。早年我还未做镖头时,也曾在京都住过一阵,那时师叔刚收了丹青做弟子,我二人相处之下极为投机,便干脆做了结拜兄弟。”
整日破案,不恋朝堂,倒与江湖中人关系亲近,确实是李丹青的作风。姚儇颇有深意地瞥了李丹青一眼,后者目中坦然,并不以此为耻。
她目光一转,这才看向李丹青身边的少女。离京时走得仓促,没能等到她的回复,不过人与人之间若是缘分足够,便总能在某处不期而遇。她这样想着,不由朝着那少女微微一笑:“沈姑娘,没想到你未去成十洲,也来了此处,你我确是有缘。”
那少女便是沈言。她此时还不知晓姚儇的真实身份,但能与这京都少年在此重逢,心中也有几分意外之喜,笑而应道:“数月不见,周公子安好?
姚儇颔首一笑,又见她竟是随了李丹青来到通州,大为奇怪,状似不经意般说道:“我可不知,你还有沈姑娘这样一位红颜知己。”
李丹青知道她定是想歪了去,一时占了上风,心中得意几分,道:“什么红颜知己?阿言是我嫡亲的表妹,这一次是陪我前来办事的。”
这是哪门子的表妹?姚儇对李府人口了若指掌,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表妹,愈加疑惑,难得用了“求解”的姿态,向李丹青服软道:“你也不必卖关子了,我可猜不到这个。”
“你既然知道了我这妹妹姓沈,难道猜不出她是沈之璧的女儿么。”
在场之人唯有一个不知内情的霍修,李丹青话语便少了许多忌讳,直接揭了谜底。
沈家与萧氏的秘密,姚儇不知。但萧皇后与沈家的陈年往来,她在宫中时,也曾有心去查过,只是结果暧昧不清,便罢了手。
怪不得,我一见她便觉十分亲切,原来她是沈家后人。当年那场灭门浩劫,竟还有存活者,实在不易。她这么一想,看向沈言的目光中便生出几分怜惜。
“有些事,不管捱得过、捱不过,都只能一直捱下去,直到破茧而出的那一日。”沈言面容沉静,坦然受了这含了同情的目光。经过这些年,她已不大会为当年之事轻易动容。
姚儇释然,她心中思量片刻,便知他二人同行来通州,一定有某种重要的目的。又想到姚羡还在酒楼里等着,便对着霍修歉意一笑,说道:“霍大哥,我突然有些要紧之事,要与李兄商量。今日本是来拜访霍大哥的,却又变卦,实在过意不去。下一次,我定要与大哥再痛饮一回,以酒赔罪。”
霍修毫不动怒,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跟大哥还讲这些劳什子的客套,实在见外。不过,下一次可是我来请你喝酒,陈年老酿,你可不许躲啊。”
姚儇哪里会怕这个,答应得极为爽快,一双明眸闪动,面上狡黠非常,确实如某人所说,像极了满腹算计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