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当今圣上都发了话,澄清长公主遇刺而亡只是谣言,这件事便开始在朝中慢慢淡去。即使如此,这件事委实已经在朝中掀起一番不小的波澜:由京都偷偷排遣而出,去往维京一探虚实的三路探子里,有两路已经为京都禁卫军所拦截,其背后家族的政权倾向暴露无遗。至于那最后一路人马,虽然打着江湖人士的幌子而无法拦截,但姚儇已经完完全全猜到了其背后的操控者,就是她那皇弟姚晟。
姚儇与姚晟乃是从小一起在宫中长大。两人虽是同岁,但姚儇因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在宫中的艰难处境,要比拥有母妃庇护的姚晟自立得更早、更快。
虽然,姚儇从未因这一点淡薄的手足之情而有任何犹豫,自己的立场也绝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她对这陡然的姐弟对立局面,还是稍有不适。
她心里自然是清楚的,距她的成年之礼,已然只余十月不足,而距姚晟的成年礼,也不过一年时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已经到了朝中各方势力要做出选择之时,而他们到如今才有所决裂,已经晚得让人匪夷所思了。
也许是因为,我并没有将这个弟弟当作一个强劲的对手么?
姚晟的很多手段,毕竟都是出自于她。那个一直崇拜着皇姐的男孩子,在姚儇心目中就是她唯一的弟弟,其他的皇子皇女,她并非厌恶,而是根本就持无视态度,连那些弟妹的姓名与模样,印象里都模模糊糊的。
要说姚儇冷情冷血,她对自己认定的人,总是倾尽全力去爱惜与保护。要说姚儇至情至性,她又只关注那寥寥几人,除却那些人,其他人于姚儇,都是过眼云烟,她甚至连一丝关注的目光也吝啬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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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慕航还算是有点能耐,也不枉我将这大好的机会交给了他。”
趴在案头上小憩片刻后,刚刚苏醒的少女难得地没有起床气,心中愉悦地翻着那份由萧慕航秘密送来的名单。名单上俱是当朝官员的名字,她目光在那名单上逡巡,凝神思索一番后,执起朱笔,将其中最让她顾忌的几人圈了出来。
这是给萧慕航的提醒:能将中庸之道做到极致的人,才是最该小心防备的。
这次的事,萧慕航确实做得不错,但据姚儇所知,在这一场朝堂之乱中,那几人都只作壁上观,根本连出手凑热闹的兴致也没有。
不管怎样,这事终于将要告罄,姚儇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她这次,也算是明目张胆地向朝臣,表露了自己的野心。是要与她为敌还是为友,则要看朝中人自己的判断了。
分析利弊,游说盟友,将利益最大化,这向来是萧慕航的长项。政治上的手段,有时与商场手段极为相似,两者殊途同归,皆是优胜劣汰,唯能者为王。
先前还瞻前顾后、态度不明的陈氏与骆氏,在萧慕航的游说下,已经渐渐有动摇的趋势了。私探皇家之事的罪名,说起来,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这种程度的把柄,对于爱惜羽毛、顾惜本族名声的皇朝大家族来说,也足以构成一定威胁了。
只要这把柄还在姚儇手上,若非到了重大时刻,这两家定是不会再轻举妄动了。这样一来,姚儇的离京之途也就更加稳当,更为安心。
“告诉萧慕航,莫要得意忘形,如今我人在外头,很多事不能顾及。万一出了岔子,我可保不了他!”
姚儇将那名单封入密信筒中,交给了在一旁等候的秦非白。
萧慕航啊萧慕航,朝中看似好相与、实则棘手的那几个人物,我已经提醒你了。至于下面的事,就要看你个人造化如何了,希望你……不要太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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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白刚领命而去,秦衣衣就端着做好的羹汤进了来:“主子,是否要歇息一会?”
已经是临近傍晚之时,姚儇忙着处理事宜,一整天都还未休息过。
“也好。”
姚儇懒懒地靠在榻上,执了汤匙尝了一口那汤。她原本并未在意,但口中那不同寻常的味道,让她感到不太对劲:“这汤里,放了药材?”
虽然她因为以身养毒的缘故,味觉已经渐渐消退,但对于药材的味道,只有越发敏感。
秦衣衣目中闪过几分忧虑,垂目道:“这是师叔临走时留下的方子,主子若真的要试那逆回之术,就该先调养好身子。”
这些日子,姚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整个人与受伤之前并无差异。但就算姚儇嘴上不说,秦衣衣心里也很明白:为了将要做的那些事,姚儇其实一直是在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说得严重些,姚儇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根本经不起任何旅途上的颠簸,更不要说什么刺杀之类的变故了。
而至今想起那事,秦衣衣心里仍是余悸尚存。
她忍不住说道:“主子,那逆回之术凶险万分,非常人所能承受,您真的要这么做么?”
姚儇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却不容置疑:“衣衣,这世上没有我不敢的事,只有我不愿做的事。在你眼里,这也许是一种自我折磨,但只要一想到它能助我达成心愿,我便能——甘之如饴。”
公主殿下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当然没人再能左右。
秦衣衣口中所谓的“逆回之术”,乃是医界中流传的一个古老秘术。这种秘术可将人的潜能在短期内提升到最高,习武者甚至可增加一个甲子的功力,而普通人,尤其是患病者,也可达到身体健康的程度,精神上也会更为振奋。一物换一物,世间的规则大多如此,陡然的升华背后,是更加残酷的代价:接受秘术者,按照身体素质的强弱,将只能维持这种状态半年到一年,尔后就将迅速陷入“死境”,除非能拿到医界至宝来续命,否则再无回天之术。
也不知姚儇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个秘术,先是让萧慕航找到了施展秘术所需的药方,又支使殷灵为她去请这世间最好的药师,十洲华绪。
秦衣衣一直疑惑,自己这小师叔,听说眼光是出了名的高,为何却对哥哥一见钟情,甚至不惜,向那与她势同水火的大师伯低头?
长生门的同门弟子殷灵与华绪之间,从来就不存在温和的关系。早年是殷灵对华绪热情纠缠,后来华绪一下伤了两个女子的心,殷灵对华绪的热情,就变成了厌恶。说起来,自那在十洲传得沸沸扬扬的三角恋情结束后,殷灵再也未主动找过大师兄华绪。
秦衣衣这厢心中疑惑未解,自家哥哥倒是很快便折回,神情中带了一丝异常的无措:“主子,殷姑娘回来了。”
姚儇瞥一瞥男子冷淡的面容,秦非白那眉间的郁闷之气可瞒不过她的眼。
十洲女子行事明朗,便是感情之事,也从不屑于藏着掖着。是以,殷灵对秦非白的心思,早已是众人皆知、心照不宣了,秦非白自己想必也很是清楚。但秦非白对殷灵的态度却不冷不热,从未给过这位“追求者”明确的答复。
殷灵离开维京后,秦非白心中若有所失,更是偶有失态举动。他并不清楚,自己对那殷灵到底存了什么感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心情,反倒更折磨了他。
直至殷灵突然去而复返,他心中倏地冒出的几分喜悦,已经昭示了他自己,提醒他认清自己的心意。
而令他郁闷的是,殷灵这次返回维京,并非独身一人,而是带了个风华绝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