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大西都城,又称庆京、庆都,自古即有人文之乡的美誉,人称“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疆第一州”,自大西朝都城南迁以来,大兴土木,广造宫殿,城池扩了又扩,城墙修了又修,虽然比不得北京的气势恢宏,但在中原大地上倒也能排第二;尤其是在张献忠南征,李定国西征之后,许多东南亚和中亚的奴隶来到庆京,其中不乏建筑和文化方面的人才,把巴洛克风格、洛可可风格的建筑带到了庆京,这种矫揉造作的建筑形式立刻吸引了张尚昀的眼球,一大堆参合着欧式建筑、阿拉伯建筑、中国古典建筑的建筑群不断兴建,让整个庆京看起来就像长江咽喉上古怪的喉结。虽然在建筑大家的眼中显得凌乱不堪,但这种娴静优雅的居住范围确实让庆京的居民感到自豪。
“舜天茶坊”是坐落在皖河边上的一家老茶馆了,大西国报刚刚创办的时候,老板杨顺嗅到了商机,自发把当时的新兴产业报纸引入到了茶馆之中,只要来到茶馆稍歇驻脚,点上一杯五六十文的好茶就可以免费获赠一份当日的大西国报,许多来庆京考取功名的举子们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因为大西科举自从加考时政之后,国报就成了几乎脱销的商品,奇货可居啊。
虽然在三十年的发展过程中,大西国报增刊扩刊,发行量不断增大,价格不断下跌,但舜天茶坊的生意依旧红火,因为当年的举子们如今已是朝中各级官吏,对这个让他们能够登上金榜的地方情有独钟,时不时三五同僚就会邀约来到茶馆品茗论道,这也使得许多末学后进来到庆京之后,首先找客栈,其次就是找舜天茶坊,谁又知道在茶馆里能不能碰到朝中那位大佬,或者监考的官员,一不小心留意上自己的文采学识,那自己不就赢在了科考的起跑线上了吗?
什么?他们为什么不去酒肆勾栏撞这些官员,拜托,除去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大多数的寒门士子敢去那里挥金如土吗?而且茶馆品茗,性格高雅,能来这里消费的官僚,大多不是贪图酒色财气之辈,不正是寒苦学子眼中最合适的正值座师吗?
杨顺的生意越做越大,茶坊也建的越来越奢华,不过茶汤的价格还是规定的很死,当年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高官贵客来了,有上面的雅居,上好的茶汤,妙龄的胡姬;穷酸学子来了,可以坐在大堂之内,点上一杯便宜的茶水,翘首以盼地盯着上面,或者干脆即兴赋诗一首,以期引起上面人的注意。
不过并非来者不拒,没有功名在身者,无真才实学者,暴富而文雅之气尽失者,恕不接待,还真是应了陋室铭中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所有只要进入茶馆者,莫不是身负才气之人,舜天茶坊也成了安庆一处著名的文化集散地。
今日午时,茶坊生意兴隆,士子们相谈甚欢,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报童的喊声:
“号外、号外!朝廷下密旨与红衣贼寇媾和,勒令江浙二州官兵撤出防区,余杭知州尤触时、余杭都督仇尚义联名上疏,死战不退!”
杨顺本来在三楼算账,一听楼下的喊声,蹭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手中的鹅毛笔啪啦一声掉在账簿之上,墨迹染黑了一片账册,管事曹越拉开门帘,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拿起账簿甩掉墨汁,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杨顺,杨顺呆立了片刻,对曹越说:
“大开中门,贴出红幌。”
“东家。。。。。。”
“还不快去!”
曹越无奈地放下账簿,从铁柜子里取出一副暗红色的幌子下楼而去,贴出红幌,是商家一应费用免费的意思,以舜天茶坊如火如荼的生意,这红幌一贴,今日怕是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付诸流水了。茶坊也只有在三十年前开张之日贴过红幌,今日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红幌一出,路人交头接耳,没过多久就见四面八方涌过来几股人流,全是捏着大西国报满脸怒容的读书人,其中不乏在职官员,来到茶坊门口,见红幌高挂,为首的一个老学究冲站在门口笑脸迎人的曹越施了一礼道:
“杨老板深明大义,老朽齐之藻拜谢!”
曹越哪敢守大名鼎鼎的齐相一拜,这位老学究是跟着张献忠一起打天下出来的,后来历任武文二帝的左相,张尚昀登基之后,由于齐之藻看不惯小皇帝好逸恶劳,宠信宦官弄臣,几次劝阻之后被小皇帝深深厌恶上了,李定国西征之后,找了个由头把齐老头给罢相致仕了。齐之藻心灰意懒本来要回四川老家种田,奈何京中同僚、清流、学生、士子们苦苦相留,便留下来搞了个“正心社”,天天有事无事就抨击朝中奸佞,弄得小皇帝很恼火,但又不敢拿这个威望堪比先帝的老革命怎么样,所幸就任由他们去闹,反过来不也是体现小皇帝的容人之量吗?
齐之藻带着众士子走进茶坊之时,五层楼高的茶坊内已经乱成一锅粥,士子们抓住准备脱身的官员不放,捏着大西国报唾沫四溅地对着官员们口诛笔伐,甚至有人直接和面色尴尬的官员拉扯起来,眼看着这些有辱斯文的家伙就要上演全武行,齐之藻咳嗽一声,朗声道:
“老夫齐之藻,要去叩宫,何人愿具名与老夫同往?”
吵吵嚷嚷的茶坊之内瞬间鸦雀无声,叩宫事件古时已有,但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且那些叩宫之人的下场虽然史书上没有明说,但用后脑勺都能够想得到,一次叩宫,轻者永不叙用,重者流放抄家,纯粹是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学生愿为老师马前卒。”
说话的是礼部左给事中沈谦集,反正给事中只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官,当不当无所谓,当下站出来力挺座师,一些太学生也跟着起哄道要去叩宫。
沈谦集从杨顺那里借来笔墨纸砚,刚想磨墨奋笔疾书痛陈利害一番,只见齐之藻一捋袖子,伸出食指放进嘴里使劲一咬,鲜血呲地顺着嘴角流下来,老头在众人傻啦吧唧的表情中来到宣纸前,一笔一划地写下“大西未名老叟齐之藻”的字样,回头看着沈谦集,沈谦集一阵激动,连忙咬破手指,在其后写上自己的名字。
齐之藻破指血书让整个原本就有些热闹的茶坊气氛直接爆棚,莘莘学子们只觉得血液从心脏直窜上脑门,纷纷学这样子上前血书具名,有的牙口不太利索,就抽出佩剑在手指上划上一道,场面何其血腥混乱。
毕竟是要叩宫面圣的东西,也不敢像后世那种作秀大签名的场面那般随便乱写,人人力求字迹工整,把自己的功名身家写的清清楚楚,一直从正午折腾到傍晚,出去一批进来一批,到得傍晚十分,一条长长的宣纸上攻击写下了三千八百八十五人名字,不过自始至终,楼上的官员都没有下来。
齐之藻看了看站在二楼三楼上的人,其中不乏熟悉的脸孔,譬如吏部主事房诚正,工部郎中黄章季,按察院五方巡察使佟安学,太学学士廖钦。这些人那个不是六品以上官员,平日里高谈阔论好不自在,今日却面色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尔等终日谈忠君爱国,想不到竟然连仇尚义这个莽夫都要比你们来的清高!走!”
齐之藻一声冷喝,喝地楼上诸位大人脸色潮红,他带着一群人朝茶坊外走去,虽然夕阳西下,但士子和官员们的情绪却达到了最高点,看那远处残阳如血,不正是暗喻着日薄西山的大西朝廷吗?
“老大人,且听我一言!”
众人来到门外,只见街道之上除了士子就是外围的骑兵,看他们的装扮,人人鹤服,腰挂春刀,是按察院的缇骑,按察院总按察使孟渠高坐马上,见齐之藻出来,连忙下马三步排开群情激奋的士子们,上前喊道:
“老大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某虽不才,但愿为老大人呈送联名血书,只求老大人莫要带着人去口宫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