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终究没能等到赵崇宇的援军,李存业的红衣大军不出半日就攻陷了广德那低矮的城墙,县尉卢凤禅根本来抵抗的意思都没有,虽然安吉、德清的援军已在路上,但他仍旧提前放弃了县城,带着万余人的士卒和数万不愿被红衣裹挟的民众朝东而来,红衣大军分出一路轻骑,一路掩杀过来,沿途皆是奔逃的百姓和面目狰狞的红衣贼,在江浙大地上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近代版长坂坡。
但卢凤禅不是刘备,也丝毫没有效仿刘备的意图,他只知道打马东去,逃的越快越好,身后的红衣贼寇就像地狱里的恶鬼一般,一旦被他们擒住,便是万劫不复。
“大人,百姓,百姓。。。。。。”
身旁的主簿沈燕节被颠簸地黄疸水都快吐出来了,本来就不擅骑马的主簿大人此时被一名亲卫拽着放在马后,二人共骑才堪堪跟在卢凤禅后边,前方是八里庙,左右各是小敦山和阳岱山,中间一条狭窄的官道,过去了就是安吉境内,官道变窄之后,撤退在前的骑兵总算收住了势头,沈燕节这才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卢凤禅喊。
“我知道!”
卢凤禅面无人色地反吼一句,身后拖家带口的百姓怎么能够逃过红衣贼寇的屠戮?战场之上可没有不伤平民的说法,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不是最好的冒功的功绩吗?卢凤禅看着身后烟尘滚滚中传出的喊杀声,回过头来更加忧心忡忡地看着这条狭窄的官道,已经隐约可见的八里庙安安稳稳矗立在官道尽头,两侧的山篱上树木摇曳,时而有微风吹过,怎么看都像是人家布的口袋阵,专等自己上钩啊。
“陈踔,给我挡住那帮刁民,莫让他们冲散了大军军阵!章金牧,给我带队冲过去!”
两名骑兵统领一听命令,齐齐一呆,一个要去送死,一个要去和家乡百姓拔刀相向,都是为难的指令,沈燕节亦是片刻呆滞之后,指着卢凤禅骂道:
“姓卢的,你丧心病狂,想置家乡父老于何地?”
“住口!”
卢凤禅手中的马刀噌地出鞘,盯着沈燕节喝道:
“还不快去,难道你们俩想抗命不成!”
陈踔和章金牧面面相觑,一阵苦笑,领命分头去了,沈燕节气的脸色铁青,对亲卫说:
“快,跟上陈踔,莫要他昏了头跟着卢凤禅瞎弄!”
“大人,红衣贼寇就在后面。。。。。。”
“童老三,不要忘了你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你的父母不是卢凤禅,而是后面那些正在逃命的老百姓!”
一阵当头痛骂让童老三策马回奔,卢凤禅冷冷地看着周围色变的骑兵们,冷哼道:
“不知兵,不知阵,到死还要护着自己的那点清名,这种蠢货,难过今日危局。你们说我卢凤禅卑鄙也好,冷血也好,但我卢凤禅能够把你们安全地带到安吉,他沈燕节除了自命清高还会什么?”
周围的骑兵纷纷垂下了头,现实了理想的差距往往是残酷的,大家又何尝不想回过头去与红衣贼寇拼了,只求家乡父老能够安然逃走,可那是万不得已到了绝路才会下的决定,只要还有一条生路,他们都愿意跟着卢县尉一条道走到黑。
章金牧带着前队百余骑刺溜溜地上了八里庙,还未站稳脚步就见那头烟尘四起,还未来得及组织阵型,一队骑兵已经迎面杀到,章金牧张口结舌地看着对方的将领冲在前面与自己擦肩而过,暗道好快啊,其实也不能全怪人家快,八里庙地处两山夹缝之间,却是在一个大上坡的顶端,他在前进,对方也在前进,互相看不见对方,所以乍看之下还以为对方的骑兵速度骇人,如风一般转眼即到。
幸好来的不是红衣贼寇,看着穿着官兵服饰的骑兵不断从身边掠过,章金牧抹了一头冷汗,张口喊道:
“敢问是哪一路的兄弟,我们是广德退下来的队伍。”
无人应答,骑兵们人人漠然地策马向前,好似根本没有看到这杵在八里庙旁的百来骑一般,章金牧看着他们人人身披锁甲,连马匹都挂了一套链甲,不由咋舌,这是谁家的队伍,竟然如此奢靡,跟他们比起来,咱们这些轻骑兵简直就跟要饭的一般。
好在这帮骑兵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千余人,希律律全部冲过了八里庙,朝着卢凤禅的大军冲去,后面烟尘散去,章金牧才看清八里庙的大下坡下一队队整齐划一的步卒正迈开步子朝这里赶来。看那人人争前的模样,好似这八里庙上埋着万贯财宝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以为步卒们爬坡费力还需一段时间才能赶到的章金牧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如履平地的怪物们眨眼就赶到眼前,当头一个身穿战甲手持金枪的年轻人劈头盖脸地喝道:
“我乃德清赵崇宇,谁下的命令堵死百姓去路?”
语气之不善,脸庞之扭曲,简直比那些地狱里爬出来的红衣恶鬼还要慎人,赵崇宇的大名在广德县内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就拿他胆大包天洗劫湖州的壮举来说,自章金牧以下哪个骑兵不是受益人?所以章金牧不敢坐大,下马拱手道:
“赵大人,是县尉卢大人下的命令!”
“卢凤禅,竟然如此贪生?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广德先锋统领章金牧。”
“可敢随我正面冲阵?”
章金牧抬头一看,赵崇宇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他不知道后面追来的红衣有多少人,从广德一路逃来,万余大军只顾着东奔了,连基本的斥候都省了,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狼狈逃窜了三百余里,大军也已经疲惫了,说要硬冲敌阵,他还真的没有什么把握。见他不愿答话,赵崇宇回头对跑得气喘吁吁的步卒道:
“想不到广德竟无一男儿,德清将士,当如何?”
尽管大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都反射性地举起手中的武器喊道:
“畏战者,杀!后退者,杀!不听号令者,杀!”
三个整整齐齐杀气腾腾的杀字让在场的广德骑兵脸色煞白,赵崇宇回头对章金牧说了一句:
“我等三县,唇亡齿寒,拼死一搏,尚有希望,尔等能逃到安吉,逃到德清,甚至逃到余杭,难道还能借船出海,逃到汪洋之中不成?”
言罢,也不等他们答话,号令一下“全军冲锋”,步卒们自整枪阵,冲着大下坡冲下去,看着悍不畏死的德清士卒源源不断地朝后方而去,章金牧脸色如丧考妣,身旁的属下已经是垂首羞愤,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山壁之上,章金牧看着远远的喊杀声,想起落在后方的家人,血液窜上脑门,双眼通红着对部下们说:
“你们刚才都听见了,麻辣个巴子,老子姓章的豁出去了,跟着赵大人冲回去!”
“。。。。。。娘的,我也豁出去了,冲回去!”
“冲回去,冲回去!”
在赵崇宇的讥讽下,这群广德哀兵终于有了一点起色,调转马头,随着德清大军的洪流朝着自家军阵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