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隆隆的车鸣过后,下来了衣着华丽的老头子,小镇有些破落,这样的贵人原是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一个,只是如今却没人停了手上的活计来看这香车宝马。这老头姓冬,是前些日子搬到镇前的城里的,平生不爱金银,就爱一口水酒。
才下了车,便遣了马夫来问,"伙计知道这里哪有好酒吗?"做面的看了他们一眼,道"爷们是才来的城镇里罢。"
马夫奇了,怎么这样肯定。他一路和自家老爷从都城里过来,服饰都换了普通些的,加之这里是老爷老家,操着一口家乡话。怎么就看出是外乡人了,"你怎知道,我还就是这儿人了。"
那伙计头都没抬,"你们富贵爷们也别取笑我了,喝酒的不知道水月居,怎的还称本乡的。"
"这话怎么说?"原是那车上的冬老头下来了。
旁边的路人听了这话,也藏不住了,一人一句的插嘴。"在这镇里,你可不知道乡长是谁,但怎么能不知道买酒的水月居,怎么可不知道水月居的老板,墨姑娘。"
"这小镇原来是贫瘠得很,每日打酒喝的都不多,自从三年前开了个水月坊,就有人抢着买酒,这酒人间难得也就罢了,但凡喝的总能得到些好运气,这不是,像您这样有钱人家都有许多慕名而来的。"
"啰,你们且往前一直走,待自己试一试便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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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居不过是两楼的木头房子,只是内里外边都是非常精细的,看得出老板是个生活精致的。冬老头再往里走,看了一道帘子被掀开,走出个穿着碧罗裙的姑娘,这姑娘倒是清秀可人,但他原身居高位,见的美人多了,也不觉着她美貌,只是看她安静娴雅,使人觉着分外清新,待她一抬眼,仿若满天星辰都在里面的,再回头却发现这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姑娘可是老板?"
墨染抬头,微微觉得惊讶,由于面相太小,能猜到她是老板的可少得很,"先生这样说,我自然就是了。可是来寻酒的,你且等等。"
才待喊小二,就想起乔万支了去买肉,便自己挽了衣袖,从与她同高的酒缸里打了酒,也不称量,装进酒壶里,脸上带着欢笑,"小二没在这,我就是个会酿不会买的,全当你猜对了我是这儿的老板,今日的酒便请你喝了。"
这样说,自己也不禁涩然,这些年在人间晃荡,近几年开了各种小店,由于面相太嫩,又有乔万这冷脸的在身边,就总被当成小二,不知不觉还积了这么些怨念,真是,活回去了。
乔老头也觉得这姑娘大气,便开了玩笑,"听说姑娘这酒还能喝了有好运。"
墨染理了理头发冲他眨眨眼,"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只不过····也许你出了这个门,白日里就掉了金子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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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得了古树的教导,便与修木商量来人间游历。修木现在正忙的紧,想着墨染接触人事也许就不再思慕暮得,便答应了,只是不太放心,又让乔万跟来了。他温和而无限眷恋的对她笑,"在人界隔了几年得换个地方,毕竟你面容是不老的。只是不用对人太上心了,也别怕惹事,到底有我在。一有空闲了,我就来看你。"手轻抚着她发丝,仿佛指尖都在颤抖,压抑着难以抗拒的懊恼,"你要知道,不管你走得多远,我都在这里。"
墨染眼圈一热,差点哭出来,修木到底是看着她一步一步离他远去,有能力制止,但宠爱了这么些年,哪里忍心。
两人半刻无语,墨染装作无谓的说,"不过是出去游历个一百年,况且你还常来呢。"
可是你不知道,上次不过出去一月,你便遇到了你的情劫。这次你的离去,我如何沉默忍受,我们的生命太长,一次懊悔都要拿好多年来惋惜。我虽然是妖界四主之一,手握大权。但对你,也会害怕。
只是两人还来不及真正告别,妖界一时间大为变动,以北方妖界统领的大能竟然死于非命,这统领是蛊雕化身,在四大统领中也是排行第三的,如今这样连行迹都查不到,妖界可谓妖心大乱。修木身居要职,连与墨染告别都来不及,便被司喃召走了。
这一走就是78年。
墨染与乔万四处游历,见遍了山川风貌。他们到过大漠,看孤烟,红日。也去过江海,看波涛汹涌。这些年,思念太多,墨染便学了好多人间技艺,连乔万,都从最开始的不屑,到默默无言感叹。她终于知道古树为何要她到人界游历。她走过这么多地方,却隐隐感觉到,最有智慧的大抵不是长寿大能的,而是生命短暂华丽的人类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秒有什么奇异的思想。
古树要她明白,情爱,绝不是人生唯一的念想,世间如此美妙,怎么能轻易辜负。对古树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长者,她有一股莫名的亲昵,她现在还未修到灵仙,离地仙被迫飞升还早得很。这位长者让她在人间不过短短一百年,她自然是听从的。
这日墨染在酒坊二楼练琴,这古琴是她游历人界之初,一位乐师教授她的。她遇到乐师时,乐师已是36岁,他传与她毕生的绝学,第二年便如同昙花般一夜枯萎了。他一生只求知己,却被墨染初学两年便已然超越,又是欢欣又是黯然,竟一天天老去,再没有年华。之后墨染学了许多技艺,只是学到手便放了,只有这琴,是每日都要弹得。
琴还未断,便合了萧声。如泣如诉,似有千般委屈,万般无奈,正是阴雨天气,倒是挑得心中思念。萧声一改,似有怨念,墨染心绪混乱,琴弦应声而断。
墨染叹了口气,挑眉拉开窗帘。雨中站着个甚是狼狈的女子,一身衣裳倒是湿透的,手里的萧还没放下来,只是雨下得有些大,看不清神情。
墨染心中一动,便慢慢下去迎。
"姑娘"
那女子正在发呆,被这样惊醒。看着面前女子缓缓而来,一把徽墨的油伞把雨点隔离在外,一点没沾身,便有种安静淡然的味道。再看看自己,怎一个狼狈不堪了得,到底是女人,见不得以最难看的样子与另一个女子相识,便低了头想走。
却听得柔柔软软的声音,"姑娘可愿到我店里换件衣裳。
女子沉默良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待换了衣服出来,看到墨染素颜坐在窗边。旁边是断了弦的琴,不禁有些面热,若不是自己功夫薄弱,也不至于坏了音,"姑娘造诣深厚,倒是我唐突,坏了姑娘的琴。"
墨染又想起了乐师,他总说知音难求,这些年她亦没有遇到,与人合奏每每断了琴弦终了。
"怎么是你的错,我们已是难得的和拍了"。
姑娘见墨染神色有些游离,怕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连忙转开了话题,"这水月居是这样小的姑娘开的,倒是没想到。"
这话一说,墨染立刻得瑟了,这可是这月里第二个猜到她是掌柜的。姑娘也有些好笑,刚才还是安静娴雅的样子,一瞬间和猴子似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突然也觉得距离拉小了好多,对着墨染道"我叫安晓,原是都城里小户家的碧玉,家道中落,辗转到了这里,现在倒是无处可去了。"
墨染细细听着外面的雨,哗啦啦的突然带了些愉快。
"不如就呆在这,我这店里还差个打酒的。"
安晓自此便在这里住下了,乔万当然是没意见的。墨染觉得屋里多了个人他怕也是不知道的,自从墨染在这儿定居,乔万难得不像原来那么孤僻,每每让墨染探了奇珍异宝所在,便出门去寻,往往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人影,便是回来了,也在屋子里修炼,与墨染都难得说句话。就是知道多了个人,哪里管他男女,也不过是当多了个小二。
墨染却难得有些深思。
不像是落了难茫然无措的模样,这样柔弱却有一股坚韧浮动。
这安晓,只怕是,住不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