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没有星光,怕是要下雨的。
佟掌柜在墨染门外犹豫了许久,姑娘房里的灯都熄了。想是睡了,可是现在的光景谁能睡得着啊。就是他出了房门也有一堆人像苍蝇盯狗屎那样盯着他,呸,什么比喻。
又在门外走了两转。
只是不知家中的儿子怎么办,还好他也有忙得很了在店里睡的时候,只是万一这些人久了不走,孩子来寻,这不危险得很吗。又想到这个狼心狗肺的戚光是自己带进来的,不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灯光亮起来,门开了。
"佟掌柜,进来说吧。"见他还有些犹豫,又道,"本来就是做生意奔忙的儿女,不在意什么男女设防的,况且是这样的状况。"
佟掌柜略一想,这会儿在乎名声也矫情了。自己要说的可不能让外面的听到,姑娘家的闺房他们还是不敢听墙角的,点了点头,进去了。
墨染本来是睡了的,只是掌柜的以来她就醒了,本来是在不想理会,只是他都在外面扇起了自己耳巴子,到底还是开了门。门一关,掌柜的对着她就跪下去,先磕了一个头,"这次的祸都是我的缘故,老奴对不起你。"
一般买定了终身的才对主子称奴才,他们不过是雇佣关系,掌柜这样可是把自己扁了下去。就是知道这样才不想理会,这掌柜原在王府里学了些礼义廉耻,奴性都扎了根。墨染扶他起来,可掌柜的执意跪着,"姑娘,这件事完了,我便终身伺候你,我儿子孙子也伺候你。"可一想到没准明个那人一不高兴了命就没了,就算能多活个两三天,听那人话里的意思也是一定要杀了他们的,还有什么以后呢。眼泪哗哗就流下来,"姑娘,老奴对不起了,你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哪能受那些罪,你且等着,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只是也不能在身边伴着你了,也就两三天的事,姑娘要做好准备了。"这样说就是准备拿自己的命给她赌一条生路了。
墨染心下有点微酸,在世人眼中她到底是娇弱的小姑娘,手上用了点法力强拉起他,掌柜这时正专心哭呢,没发现自家姑娘突生神力。
外面哗啦啦下起大雨,伴着雷声闪电把黑夜都照得明晃晃的,墨染细细倾听,雨中有细微的马蹄声。
面上露出笑容,拉着佟掌柜的正色说,"没有两三天了。"佟掌柜一愣,两三天都没了姑娘怎么反而开怀了。墨染知道他误会了,对着窗口唤道,"狐狸"
只见窗外跳进来个银发的俊美男子,对着姑娘一笑,"我已近将他儿子藏好了,外面官兵来了,我们现在走吗?"佟掌柜长大了嘴惊讶的望望姑娘,又看看银发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墨染对这狐狸说,"我先不走,你带着他,将他父子两个安顿好。"又对着佟掌柜的浅浅而笑,拿了床边的披风给他系上,又细细理了理皱折,"其实这两年什么事都是掌柜的打理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松。您对事事为我着想,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只是我这是非多。走了以后就别再回来了,自己开个店吧,以您的能耐,什么做不成呢。你的儿子孙儿,可以经商,也可以考个状元,娶个公主。他们最该孝敬的是您,伺候我是个什么事呢。我还是愿您自自由由的不做什么奴才。"见他担忧的看着自己"放心,我不会有事,必能脱身的。"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落了满天星辰,一股子生气缠绕,看着就觉得很安心。这容颜很是熟悉,他看了两年了,现在却隐隐觉着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很久很久之后,他儿孙满堂,弥留之际想起当年的那一刻,应该是要说点什么的,可是他的声音被那银发的公子给封住了,就是没封住,该说什么呢,只怕当时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啊,那银发公子将儿子给他后就突的消失了,必然不是人,大概姑娘也不是人类吧。只是,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姑娘救了他,却从没低贱他一分,临走时还称自己为"您"。自己一个乡村莽汉,哪里配一个修炼之人这样称谓。只是这话像扎了根,这些年但凡见着最大的官,就是头低下了,心里却是没有半分弯曲的,到底愿把自己当奴才。隐隐觉察这些年的幸运怕跟姑娘脱不了关系的,抹了一把老泪,这一生遇到姑娘不知道有多幸运,眼前越来越模糊了,也不知道死了之后会去哪。
他仿佛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嘴角终于浅浅弯起。
姑娘,愿你安好。
他永远记得那双璀璨而带着生气的大眼睛,还有,那个雨夜果然是他最后一次见着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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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楼里没人熟睡,到底要出了城才安心。哪知半夜又下起了大雨,戚季看戚光总扳着窗子往外看,上前一瞄,竟然正对着明月居,不由打趣他,"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喜欢那姑娘,我瞧着也是很有气度的,她若也对你有意,不如给人家下个聘。"
要是往日里戚光一定会嘲笑戚季不切实际,他们俩说得好听了是前朝遗子,难听了不过是逃犯,真心,那个姑娘敢对你真心。只是自己为什么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身份说出来,为着一时畅快,怕是为着想知道她的态度吧,可惜那姑娘脸色都不变一下。
哎,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那姑娘心里有没有一丝害怕。
"哥哥··"
砰
"两位爷快走,隔壁明月居已经被官兵包围了,暂时还没查到这来,红娘已经安排好了,两位快随我来。"
他本来是想说,哥哥,我过去看看。
不过是说话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这样了呢。
红娘是哥哥的红颜,这家青楼的老板娘。他混混僵僵的上了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路过明月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她站在三楼的窗边,静静的看他,楼下是一队一队的官兵,隔着雨幕他仿佛能看到她璀璨如星辰的眼睛。
哥哥在旁边问他,"我们回去将她带出来,来得及的。"
楼下那么多兵,比他们多上几倍呢,来得及什么,去送死吗。
他听到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不--用"
雨下得很大,但阻止不了墨染的五感,她看到戚光无比留恋的眼神,也看到他的痛苦和绝决的转头,不是不迷惑的。只是一瞬,便不再想了,下面的人都被带着了,看这些官兵凶神恶煞的,去了,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这些人墨染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也懒得管。
捏了一个决,隐身从窗台上飘下去,她要往东走。她其实不太喜欢喧哗的地方,在这住了两年,不过是为了巧玲草,此草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果有六色,食之固修得命,结果之时自有逆反异象。这巧玲一次世上只得一株,果落身死,然后又在其它地方重新长出来,这果子进入腹中,就专找丹田处悉息,一旦你与人战斗力竭,便从内升起一股子法力支撑你,这与平级对手来说可是决关胜负,但修为差太多就没用了。它的珍贵之处真正在于,你只要食用了它,就是被伤得魂飞魄散,也可有凝魂之机。要知道修炼之人重在内丹和灵魂,其中最重又是灵魂,一旦魂飞魄散,半点影子都没有,如此一来大罗金仙都救不了,若是能凝魂,就是放弃现有肉身,修炼个千二百八年又是一条好汉。也就是说,这东西等于一条命,多重要,可想而知。墨染是两年前偶然遇到这难得的天才地宝,探到最近就要结果了,才在这地方呆了这么些年。
今夜,大雨磅礴,墨染却感应到,巧玲草,开始结果了。
墨染没有乘云,虽然时间紧迫,但这些天才地宝总有自己的一番躲法,她修为低,又是草植化身,还是在土地上沟通能力最好使。
咦,前面有打斗声。
墨染看过去,正是戚光,看样子他是要骑马往城里赶,后面的人也是墨染见过的,向她跪地求饶的领头大汉,只见他拿了刀就往戚光身上砍,戚光虽然没有防备好歹也躲过去了,只是身下的马后腿挨了一刀,嘶叫着把戚光甩下来。
戚光打了个滚从地上你起来,"你叫何名字,干什么攻击我?"
可是这人双目赤红,嘴乌黑,看起来极不正常,"红娘子说了你为了个女人不顾大局,要坏事的,留不得。"
一句话说完了,像进入了双目痴迷状态,就知道往戚光身上抡刀。戚光其实武艺不错可奈何遇到不要命的,你砍他他也不躲,也没见他觉得疼,自己惦念着要回城里,一不留神又中了一刀。可这人身上受了这么多致命伤,也没见到一点疲惫的摸样,身上那些血窟窿像摆设似的。
又受了一击,真要命,美人没有救成,命都要交代在这。
早知道,就·····
没有力气了。
最后一刀没有来,是没有痛觉了吗。眼前出现淡青的油伞,人影模糊已经看不见了。
墨染本来是不想管闲事的,可是看着他伤重,不知不觉就出手了。
因为他返回来救她吗,真是的。
中了狐毒的大汉已经没救了,现下这个晕在她脚边的,该怎么办?
要是这会郊外有人,一定会惊梀的看着小巧的少女一手抗着个满脸血污的壮硕男子,一手拿着伞,颇有元气的碎碎念,
巧玲草,出来吧,出来吧,
啊啊啊啊,看到没有,我给你带了肉肉来哦········
他很好吃的,皇子很有营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