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中,冯云倒头即睡,这一睡就是天亮,当天大亮时,住在隔壁的少年早早敲门,他脸上显出几分疲惫,但眼神却分外兴奋:“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呢,是不是与这些东西有关?”他手中拿的正是昨日的一堆黑炭、草灰之类的东西,烘干后碾成粉末,只有这么些了。
“的确有关,我们还差一些东西,今天还是要辛苦你了,再领一百人去找些牛革回来,记住,要那些没有破损的。”冯云叮嘱道“当然,我那小门生自然别忘了带上,也别怕让他吃苦头。”
“呵呵,这个好说,只要你不怕醉如星找你麻烦就成。”少年低低一笑就闪身进屋中,没一会的功夫就听到左戬不情不愿的嘟囔声了。
冯云无奈摇头,闲下来在院中思忖莲花道的事,要将它一举剪除可不是容易的事,必须同时兼顾到那些信徒的感受才行。
正自冯云思索时,忽的,一个家丁来报,说门外有一群书生在外,那家丁还小声提醒冯云,那群书生乃是清风、东文的廪生,还有一位司业也来了,所谓的廪生就是经过下方提拔,由朝廷免费供养上学的读书人,司业就是老师。
冯云眼神一冷,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无非就是那两拨遭他戏弄和教训的书生们不服气,找上门罢了,在这里也可以隐约听到外面的嚷嚷声。
冯云拂袖而起,背手大步走向门外,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两色服饰的青年书生,约莫百来号人,其中不少都是冯云见过的面孔,只不过他们今天穿着正式,高冠齐袍,鸠鞋皮腰,每一个人都面色严肃,正容地并排站在王府一侧,在所有人前面,静静站立着一个花发满头的老头,一身宽大松袍,头顶平定四方巾,显得很朴素,面容衰老,却很干净,脸色刻板,目不斜视,半垂着眼帘,看上却给人以清肃刚正之感。
冯云诧异,怎地这群书生这么胆大,王巡抚再怎么简朴,所居王府再如何简陋,好歹人家也是巡抚,而且是直隶巡抚,位高权重,掌管一府政教,五品官以下有豁免生杀大权,无需通凑朝廷,而且王巡抚素有方正之名,颇受天子器重,这群书生怎么敢如此造次,围堵巡抚门口?
冯云出现后,站立成一排的书生们纷纷怒目相对,在其中,冯云看见了好几个当初太和楼出现的读书人,其中为首的就是杨子风,还有另一种服色的崎姓青年,他们看向冯云的目光自然没什么善意。
冯云只在这些人面前轻扫了一眼,连正视的目光都欠奉,目光主要集中在这个老者身上,冯云见识的大人物并不多,仅仅王巡抚罢了,那种不怒自威,久居高位的气质是十分明显,可如果冯云没有感受错的话,这个老者也给他同样的感觉,浓厚的书卷气还有一股难以掩藏的独特气质。
“安容先生,就是这个人说老师你不学无术,说我们清风学院与东文学院都是乌合之众。”杨子风目光一闪,指着冯云喝道。
“是的,安荣先生,此子自持有几分才气,不将我等放在眼里,率加讥讽,连先生与书院都恶言重伤。”崎姓青年也煽风点火道,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奸笑。
“阁下就是冯公子吧。”老头轻轻点了点手中的拐杖,其身后的书生就都安静下来,连那心高气傲的杨子风与桀骜不驯的崎姓青年都不自觉安静下来。
冯云眼中隐着惕然之色,不过神色却是怡然自若,丝毫未将老者放在眼里的样子,斜靠着门柱,一脸赖皮相,连书生礼都懒得行一个,大大咧咧道:“正是在下,怎么,欺负了小的,老的就出来了?呵呵,有趣。”
老头刻板的脸色一沉,看着冯云一副市井无赖相很是不喜,心中对门生所说的事不由相信了几分。
“哼,老夫门生无数,出类拔萃、朝廷任官者何其多,一生的清誉岂是你一个小小秀才能诋毁?说不得,老夫今日就要讨教一番!”老者刻板的脸上浮现怒气。
冯云看得暗暗摇头,初看时,这老头的确有几分文人的风骨,可说几句话就令冯云失望了,这老头的心胸未免太狭隘,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书生,专程前来刁难,太注重所谓的清誉。
冯云看也不看那些老者一眼,学着这群书生平时的模样,鼻孔仰到天上去了,不咸不淡道:“我冯某只说过两句话,第一句,你的门生是草包,第二句,你也是草包,今日一见,诚然如是!”
冯云话一说,场下又骚乱起来了,尤其是以杨子风为首的一个学院之人,更是目眦欲裂,大有要将冯云生吞活剥的模样,当日冯云就是对他们说此话的。
安容居士气得老脸涨红,握住拐杖的老手不住颤抖,恨声道:“好好好,今日就要看看,你这狂妄之徒哪里来的底气!老夫要让你在应天颜面扫地!”
“无所谓,我冯某初来乍到,还没人认识在下,老先生尽管刁难。”冯云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言语间没有丝毫敬意。
“安容老匹夫,老夫可没死呢!”
正自两者剑拔弩张时,蓦地,冯云身后传来一声苍老但洪亮的声音,在两排侍卫的保护下,王巡抚一步一步踏出,他每踏出一步,其气势就更胜,即便没有回头冯云也可以感受到这个王巡抚这个古稀老人的身上散发着何等怒气。
安容狰狞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王巡抚,目中同样有恨意。
冯云心中一动,感情两人之间有宿怨,这安容之所以来找冯云的麻烦,其实就是为了找王巡抚的麻烦,换了寻常书生诋毁了他,他才懒得计较,明白了此理,冯云暗暗点头,心中偷乐,看来接下来会有一场精彩的好戏了。
“你率门生包围我王府,莫非是想造反不成!”王巡抚朗声一喝,造反二字更是加重,令那些闹事的廪生们不禁心头凛然,由直隶巡抚说出此话,分量不可谓不重。
“哼!王澄,别人怕你,老夫可不怕,老夫是先帝之师,如今虽然隐居乡野,但也不是你一个巡抚能吓唬的!”
老者语出惊人,冯云奇光涟涟,先帝之师,这个名头可着实吓人,按照明朝官制,天子的老师是太傅,乃正一品大员,虽然没有多少军政实权,但在朝中却有不小影响,诸多势力都会与之巴结,请求在天子面前进言。
这里所说的先帝应该是已故的泰昌帝,光宗,他是明朝史上最为短命的皇帝,在位时间只有一个月,这与他好色,**无度有关,据传他即为当天就病倒了,后来服食丹砂过度而亡,是上一任皇帝天启与现任皇帝崇祯的父亲。
泰昌帝仙逝,这位帝王之师也自然失去了宠幸,为了避免在没有依靠时被往日的仇家报复,所以他明哲保身,主动请辞,衣锦还乡,回到应天担任清风与东文两所学院的司业。
离开宗庙虽久,但其人脉依旧在,若他拉下脸皮,还是可以在面宗庙中闹出些动静,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在直隶巡抚前闹事的原因。
“老匹夫,还有脸提及先帝,都是你在先帝面前妖言惑众,使他沉迷美色,这才英年早逝,老夫恨当年没有早日入朝,不然,岂有你这匹夫容身之处!”巡抚声音狠厉,字字透着滔天的恨意,令安容面色微变,不过是强自镇定罢了。
冯云还是第一次见巡抚发脾气,看其形容,大有要将安容挫骨扬灰的意思。
“哼!老夫今日不是来与你寻晦气,是为我两所学院讨回公道的,日前,你的幕僚在醉月楼和太和楼公开辱没老夫和书院,这等罪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今日,说不得老夫要让他名声扫地,好叫世人知道,我安容不是欺世盗名之徒!”
“放肆!”巡抚大喝一声却没有答应,他虽然极为愤恨安容的为人,但却知道他的确有才学,能当帝王之师,岂是简单之辈,冯云与他比试,结局不言而喻。
“哼哼,倚老卖老!”冯云直起身子,双手倒背,轻蔑地扫了扫安容:“我说你这老家伙哪里爬出来的,感情是误导了先帝,没法在宗庙混下去,又跑回乡下来继续误人子弟来者,难怪门生个个草包,被区区一个青楼花魁戏弄,还整日厮混在茶楼,卖弄文采,自命清高,可笑,可笑!”
“你一个穷书生也敢说我们安荣先生,岂有此理!”
“你是不是读书人,有辱斯文……”
“放肆,我要请祭酒大人前来公判,剥除你的功名!”
“……”
场面一下又混乱起来,这些趾高气扬的才子们个个愤怒异常,群情激愤,大义凛然地口诛笔伐,要将冯云如何如何,其实不过是冯云当众将他们的伤疤揭开而已,因为现在王府门前已围拢大批行人,多数是百姓,还有不少是应天的体面人,在百姓面前,他们可以不管,但这些体面人在场,他们岂能就这样任冯云说道?日后,他们还要在这些体面人前厮混呢,名声脏了就没人愿意招待他们了。
巡抚面沉如水,低喝一声:“李将军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