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某人才市场里面,一个年约50岁左右,表情相当严肃的男人正在细细的研读着一份刚刚投递上来的个人简历。后面排队递简历的人能很明显的看到这个男人的头上不停在冒出细小的汗珠。
等了约莫7、8分钟,队伍里有人实在是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便偷偷的靠前去瞄了一眼那份令考官如此纠结的求职信。
姓名:陈南,性别:男,民族:汉,政治面貌:群众。
“没什么特别的嘛!”这名偷窥者者小声说道。
但接着往下看,他的一滴汗也慢慢地流淌下来了!
自我简介那一栏是这样写的:
“鄙人自幼天赋异禀,异于常人。纵观古今,乃5000年一遇之奇才也!以下将鄙人生平简略介绍一二:
某年鄙人嗷嗷落地时,我家和邻居之间的围墙应声倒地。爷爷说是大鱼出生,把家里的小鱼篓冲破了!
某年鄙人随父迁徙进入茂华市,就读于职工幼儿园。曾担任吃饭组组长。
某年鄙人以全园大班第一的优异成绩考上了职工小学,期间曾竞选过体育委员。
某年鄙人以微弱的分数错过了市重点中学,屈读于市第十三中学初中。其间曾建议在班上成立妇女委员会,并竞选主席一职,未果。
某年鄙人继续就读于市第十三中学高中,其间没竞选过任何班干职位,但确辅导过来自SC等地的穷苦女孩子学习若干次。
某年鄙人因突然灵光闪现,超水平发挥,考上了梦寐以求的茂华市金融学院,几年后因缺考多门而拿到了结业证书。
鄙人能看上了贵厂的工作,实是上天的旨意。如果能顺利通过,我必然能利用我的种种人生经历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努力工作,带领贵厂冲出亚洲、走进宇宙。当然考官您也会因为挖掘到我这种人才而名流千古!
综上所述,我陈南就是贵厂的吉星,错过了我,你们全体领导必定会悔恨终身!
叩首!”
那名50岁左右的考官,微微抬起头,目光从老花镜上面射出。他走到陈南身边低声地说道:“你是想死是吧?”
听见考官说话,陈南也微微将头靠前低声说道:“陈主任,我可是按照您的指导思想,相当详细、认真、严肃地把自己介绍了一遍啊!鄙人认为相当不错了,请主任指出不足。”
陈主任用他那冒火的眼睛盯着陈南,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人在的话,他可能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下一位——”陈主任大力将这份令他恼火的简历重重的拍在旁边的桌面上,大声喝道。
陈南站起身,回过头,用一种看待死人的眼神看着他身后的那个求职者,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道:“自求多福咯,兄弟!”说完大步走出招聘现场,扬长而去。
这里其实是茂华市的一个比较出名的国营单位的招聘专场,陈南的父亲陈刚强是这个厂里的人事部主任。就在招聘会的前两个星期,陈刚强就已经交待陈南好好准备这次招聘会。只要不出意外,进厂里弄个好差事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陈南就是不当回事,因为他总是觉得国营单位过于单调死板,缺少激情,死活不愿意去。
每当这个时候,陈刚强就会大声的训斥陈南一顿:“你以为你是清华、北大毕业的啊。你读的那个什么金融学院,在网上都不一定能查得到!你还当你是小孩子啊?赶紧找个工作,娶个老婆,给我弄个孙子出来。我也不求别的了,这次如果你没能进到厂子里来,你就给我滚!自己养活自己去!”
现在父亲正站在他的床边大声的训斥着。
对于父亲的训斥,陈南早已是无所谓了——
陈刚强是家里的老小,对上的两个哥哥都生的是女儿。陈刚强第一胎生的也是个女孩,本来也没打算再生的了。但是在茂华地区这个严重的重男轻女的风气下,陈刚强的双亲甚至以死相逼要求他们给弄个男孙。两个哥哥都是普通工人,家庭清苦,说是再生一个怎么也养不活。结果这个重担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陈刚强身上。
在经历了将近六年的努力,陈南哇哇落地。这对于老陈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啊!就连已重病的老太爷也是无药自愈。
自幼陈南就长得白白胖胖,而且又喜欢笑,很是讨人喜欢。所以无论去到哪里都是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这令陈南的爷爷奶奶还有陈刚强夫妇都感到份外的自豪。
等到陈南懂事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他们陈家出了个天才:在陈南3岁那年,他已经可以心算100以内的加减;4岁那年更是可以心算1000以内的乘除;5岁那年竟然对看过的书过目不忘;8岁那年甚至自学完了小学六年级的语文和数学!
“啊——真是无聊啊!”9岁的陈南坐在教室里面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说道。说完随手将手上的一本初中数学丢到桌面上。
他随意的行为引起了周围的同学和老师的关注。
老师咳嗽了两声将其他同学的注意力重新的集中到他那里。
因为对于这位天才同学的各种行为都是受老师保护的,而其他同学也不会有太多的意见。
下课回家,一路上都有很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投来羡慕的眼光。陈南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回到家里,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更是将陈南视为珍宝。甚至在不大的家中腾出一个角落专门摆放陈南的各种获奖状、奖杯。
看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奖励,陈南今天觉得特别的心烦。以前每拿一个奖杯或者奖状他都会很兴奋,现在他却觉得不知道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以前他每攻克一道难题会兴奋地大喊大叫,现在也没有一点激动了。
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太简单了。
就这样,我们的天才迷失了!失去了学习的目标,失去了努力的动力,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你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你三个字:无所谓!
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飘来飘去。
结果天才陨落了,从人们的视觉中彻底地消失了!
“无所谓啦!”对于我们陈刚强主任的训斥,陈南也就随口回了一句。
陈南把身上的被子向上一拉,直接盖过头顶,什么也不管。陈刚强在面对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时,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就找不出他哪里出了问题呢?”陈刚强一脸沮丧地摇头说道。
陈南从茂华市金融学院结业也已经有大半年了,其他同学都陆陆续续找到了工作,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而陈南一点都不急,每天就是晒晒太阳,看看天上飘荡的白云,还有就是骑着他那绿色的破单车到处转悠。
你说陈南懒嘛,也不是。就在前段时间大学刚结业那会,陈南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公园看到有一群人在练武术,他跑去看了两天。后来不知怎样就硬让别人给收了做徒弟。在那两三个月里头,陈南是起早贪黑,练完扎马又练出拳。陈刚强当时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时间。但时间不长,也就过了2个多月吧,他又不练了,恢复到他那“无所谓”状态。陈刚强为了这事还专门跑去公园了解情况。
结果去到,连那群练拳的人都不知去向。
面试过去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了。本以为自己根本没机会进入这个颇有名气的国营厂子的时候,厂里偏偏就有人来通知了陈南明天去报到。陈南这下傻眼了,心想:“难道他们厂长就那么欣赏我那篇大作,还是他本来就是个傻子?”
当他正纳闷的时候,陈刚强回来了,脸上是笑开了花,见到陈南直接说:“真是多亏了你黎叔啊,也不枉我当年救过他的命。”“来来来,今天我们爷俩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
陈南一下子明白了:原来父亲去拉了关系!这时候的陈南真是头都大了,他实在不想过那些天天打卡上下班,还要天天穿工作服的日子。他走到陈刚强面前,硬着头皮说道:“爸,我不想去。”正在兴奋头上的陈刚强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你还想怎样?试用期就有1400块的工资,转正有1700,都快追上你爸了!你去问下你那些同学,有谁的工资比这个高的?”陈刚强是真发脾气了!他花了多少心思,还受了很多刚提拔的年轻干部的气才把陈南这个事情给落实了,现在儿子居然说不去。
“我想去外面闯闯,没准闯出个什么名堂,也好给我们老陈家长长脸,不是吗?”陈南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和他这个嬉皮笑脸的样子相对的却是陈刚强那黑得不能再黑的脸。
陈南马上把头偏转开,懒得自讨没趣。对于这个整天训斥他的父亲,他还是发自内心敬重的。陈刚强为了他的事这几个月头发都白了不少,这些陈南都是知道的。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不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陈刚强近似于咆哮的对陈南吼道。
“爸,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去的了!我已经决定了,后天去上圳市找东哥,让他给我介绍个工作,我已经和他说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有时候年轻人的倔劲一上来,什么都挡不住的。
看着陈南离去的背影,陈刚强一下子瘫坐下来。对于他的这个宝贝儿子他是真没多少办法。
陈南躺在宿舍楼顶天台上,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心里一片宁静。他喜欢这种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感觉。他认为天上的白云是个既神秘又美丽的东西,因为你不知道下一个飘过来的是什么形状的,你也不能预测过一会变成什么,自由自在的不受约束。
陈东是陈南的一个堂兄,也是陈南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他从小就喜欢带着陈南到处搞一些很有创意小恶作剧。其恶作剧的恶搞程度,曾经令陈南佩服得五体投地。陈东比他大6岁,和他姐姐同年,早在4年前就去了经济发展前线的上圳市去发展了。偶尔过年回来见面时,也没给陈南少说上圳市各种奇人奇事,令陈南向往不已。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看看吧。找到东哥和他商量下,如果他不给我安排好我就赖死他不走了。”陈南心里想
两天的时间冲冲而过,这两天家里也还算安静,陈刚强也没怎么提上班的那档子事。这天下午,陈南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准备赶去火车站坐晚上的车去上圳市。送行的是陈南的母亲,母亲说因为下午父亲单位要开评先进的会议不能来送他。陈南认为肯定是父亲恼怒了自己,但又不知道怎么去和父亲和解。
“唉,希望父亲能理解我吧,”陈南心中默默地想道。
母亲给他买了好多他平时喜欢吃的零食,再给他塞了两千块,便挽着他的手臂满含泪水地送他下了楼。
“等等!”妈妈好像想起了什么,匆忙的跑回家里。过了一会,妈妈冲出来,把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袋递给他:“这是你爸爸叫我给你的。”
“是什么啊?”陈南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你爸不让看!”
“哦,那我走了!”陈南轻轻说道,回身弯下腰抱了下母亲,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经过了父亲办公楼下的宣传栏时,陈南停留一下脚步,看了两眼开会通知的内容,发现今天的确是评选先进的日子,于是便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陈南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总是觉得背后有什么在看着他似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向后面看去,发现就在自己身后的一栋办公楼的四楼上,有一个身影也在看着自己。
“老爸?”陈南略带犹豫地想道。揉了揉眼睛,果真看到陈刚强左手拿着一个他很熟悉的、时时不离手的保温杯,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突然,陈刚强举起右手,握拳,然后用拳头轻轻敲打自己的脑袋。
陈南两行眼泪很不争气地静静流淌下来,因为这是他从小和父亲常用的暗号。小时候每次外出,当陈南准备使坏,父亲又不方便直接训斥的时候,父亲就会这样看着他轻敲自己的头,意思就是告诉陈南做事情要先动动脑筋。每次看到这个动作的时候,陈南都能及时控制自己。
这是他和父亲的约定。
陈南放下手上的行李,同时也用右手握拳重重的在自己脑袋上敲了几下。
陈刚强用手背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自己则迅速的背转身。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对于这个从小就被自己含在嘴里的宝贝儿子,陈刚强又怎么可能会舍得呢?之所以拼了那么大的力气帮陈南找工作,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私心:希望他能够更长时间的留在自己的身边。
陈南一路小跑出到工厂生活区大门,随手招来一部载客摩托,便朝着火车站的方向狂奔。
上了火车,发现母亲给他买的是一个卧铺上铺的票。陈南把行李放好以后,看了看手中父亲托母亲给自己的这个大油纸信封。陈南慢慢打开信封,里面有一个小一点的信封,上面写着3000的字样,另外还有一台传呼机、一张纸,纸上只写了几个字:“混得不行,回来,老爸养你。”
看了这几个字,本来压抑着的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了。干脆在车厢里嗷嗷大哭起来,引得列车员和很多同一车厢的乘客都前来围观及询问。但此时的陈南,只想把心中的抑郁情绪尽情地发泄出来,根本不理会周围的人。
哭累了,陈南趴在卧铺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火车从茂华市到上圳市的时间大概是十个小时。
当陈南一觉醒来,就听到列车广播通知还有40分钟就到上圳市了。他赶紧爬起来去到洗漱间,尽情洗漱了一番。他靠近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因为昨天的痛哭而肿起,好在并不是很明显。
陈南松了一口气,心想:“如果给东哥发现我哭过,不知道又会怎样埋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