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之地,又不在深山,雪化得很快,两三天的功夫,就融干净了。
和逊的那顿打,虽然疼,却没有伤到筋骨,不过是些深些的红痕,第二天就能蹦能跳了,被王氏赶着去了书院。他明年要参加童子科的考试,课业耽搁不得。
许家是五年前落户清溪的,当时许婆带着许玄籍来到这里,买了几亩地落了户。街坊邻居从来没见过他们跟任何亲友往来,多番打听,也只听说许玄籍的父母在战乱中被杀,他们祖孙逃命到此。
因为没有任何亲友,葬礼就没有大办,何况许家现在只留下九岁的许玄籍,也没有能力大办,于是街坊邻居就遵着许婆的遗愿,帮衬着把她葬在了许家后面的竹林里。
“阿婆,玄籍不孝,只能在您坟前守上这几天。等过了头七,玄籍就要离开这里,往别处讨生活去了。有朝一日玄籍有了出息,定会回来看望阿婆……”
许玄籍跪在许婆的坟前,瘦弱的脊背挺直。自从许婆下葬后,他每天都会在坟前跪上一个时辰,有时候自言自语几句,有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安静地回到昏暗的屋里,大门紧闭。
此时,和颜却在家里缠着王氏,试图说服她能收养许玄籍。
“阿娘,玄籍从小就没有了阿耶阿娘,现在又没了阿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好可怜。您跟阿耶就收养了他吧,好不好?”
王氏正在给和颜梳头,突然听到这么一段话,手下不停,口中好笑道:“不行。”
“为什么?我们家又不缺这一口饭。”和颜回头,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王氏。
“转过去,别乱动!”王氏手上用力,把和颜的小脑袋转了回去,一边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不懂事,收养一个人是一口饭的问题吗?”
和颜当然知道收养一个孩子不是一口饭的问题,可是玄籍懂事又勤快,且今年已经九岁了,他们家只需要养他到十四岁,以后他就能够自食其力,成家立业了。收养了玄籍,他们家顶多是着紧一点;可是不收养他,他就是个孤儿了。她并没有泛滥的同情心,可就是没有办法想象许玄籍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模样,于是咬着嘴道:“我知道还需要钱,我可以想办法赚钱!”
话音刚落,和颜的头上就被赏了一个爆栗,“你赚钱?你花钱还差不多!你呀,不刨根问底你就没个完,阿娘跟你说啊,根据律令,收养异姓男子是犯法的。犯法知不知道,就是要坐牢,挨大棒!”
和颜闻言,都没心情吐槽王氏在犯法二字上把她当白痴一样的解释了,只觉得天雷滚滚,做好事还要坐大牢挨大棒?太没人情味儿了吧!
不过,“只要收养异性男子就犯法吗?可是玄籍已经没有家人了,而且要是他是自愿被收养的呢?”
“人家好好的姓着许,为什么会自愿改姓和?我看那孩子是个有骨气的。”王氏拍着和颜的头,接着道,“好了,今天外面刮着风,飕飕的,你就别出去了啊,当心着凉!”
和颜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直揪着前面半句问道:“为什么要改姓和?”
王氏觉得跟五岁的小女儿争论这么严肃的问题实在好笑,不欲多说,只叮嘱和颜在家好好呆着,一边站起来就准备出门。
问题还没得到解决,和颜哪里会让她走,赶忙拉住她的袖子追问道:“阿娘,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啊?”
王氏回头看她一脸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神情,心知要是不跟她说清楚,接下来几天这样的对话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直到自己被烦死为止。女儿有这样旺盛的好奇心,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不过这会儿,看来还是得跟她说明白才能算,于是止了脚步,拉着和颜随意地跪坐在榻上,认真地给她解释道:“如果一个男孩儿被别人收养,那就意味着他要姓收养他的那户人家的姓,供奉收养他的那户人家的祖宗,这是关系着宗族天伦的大事,是被当朝律令明文禁止的。你还小,不明白姓氏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但是你要知道,姓别人的姓就是辱没祖宗,但凡是个明白人,都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暖暖,阿娘知道你跟玄籍要好,担心他,可是这件事情,真的不能够,你明白吗?”
原来如此。和颜听明白了,而且也清楚地知道她耶耶作为一个当朝小小公务员,是绝对不会做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的,她也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同情心让阿耶受罪。但是,玄籍一个人,还那么小,要怎么生活呢?
和颜心思转了转,突然得了一个主意,“阿娘,如果让玄籍跟我们一起生活呢?他还姓许,不算被收养,这样行不行?”
王氏本来也可怜玄籍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但是她从没想过要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现在看着女儿眼巴巴的模样,想要拒绝又怕给女儿做了不好的引导,要是答应了吧,又实在不是个小事,一时间就有些为难。
和颜揣摩着王氏的心思,见她没立刻反对,忙再接再厉道:“阿娘,您不是常常夸玄籍懂事又勤快吗?阿娘,大兄现在上书院好忙,都没有时间陪我了,阿娘~~”一边说一边抱着王氏的胳膊摇来晃去地撒娇,一副你要是拒绝我我就会很失望很伤心的小模样。
王氏禁不住和颜痴缠,搂着她回道:“这是大事,得等你阿耶回来了跟他商量。”
和颜大喜,闪着黑亮亮的眼睛拍手道:“阿娘您这是同意啦?阿娘,儿就知道您最疼儿了!”
“你呀!别高兴得太早了,还不知道你阿耶怎么说呢!”王氏站起身来,好笑地看着和颜手舞足蹈的高兴样,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