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阴暗。
傅锦默然的走向广场。
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生气,就像灵魂被剥离了躯壳,只剩下唯一的潜意识支配。
“砰”
一个家族子弟匆匆跑过,撞了他一下,这一撞颇为用力,将他猛地撞倒在地。
“嘿嘿!”那人没有停留,给了他一个冷笑。
匆忙离去。
傅锦木讷的躺在地上,望着空中铅色的云朵。
又有一群人从他跟前跑过,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孩看了痴呆一般缓慢爬起来的傅锦。
捂着嘴笑了。
也许是讥笑,但那笑,仍然让他想起了祈灵鲤。
……
天柱山相思峰,永远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不管是下雨,还是天晴。
天晴的时候,相思峰上可以望见山下的万里如画的江山,山峦起伏,江河奔流,百鸟展翅。
天阴的时候,相思峰上可以瞧见滚滚翻腾,莹白如玉的千里瀚波云海。
祈灵鲤穿着一身水碧色的长裙,腰里挂着紫玉葫芦,站在相思峰的大石头上。
“你为什么要帮我?”傅锦有些拘束的问道。
祈灵鲤的美让他感到不适应,尽管一直以来他都是冷漠的,但这个女孩子似乎能看透他的心。
“为什么不能帮你?!”祈灵鲤一双灵动的美目从远处的一群翱翔的仙鹤身上收回。“就因为你是十六长老的私生子?”
傅锦没有说话,也许是默认。
“嘿嘿,你真傻!”祈灵鲤拔出葫芦塞,将美酒滑做一条银丝,流泻进嘴里。
傅锦一怔。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喝酒的女孩。
“我是孤儿,比你好不到哪去!!”她喝完酒之后,抹了抹嘴巴。
傅锦依旧木讷,这个消息让他惊诧。
她轻轻呼吸,看了一眼明媚的阳光。
“你是这个家族唯一的好人,我们做朋友吧!”说完然后转头,嘴角翘着,露出一个微笑。
就像太阳。
…………
傅锦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着。
周围的一切都恍惚了,都像是幻象,原本的实物化作数张没有重合的画面,迷离的就像梦境。
他的脑中,唯有那可怕的消息,轰隆隆的在脑子里旋转!
灵鲤要死了!
往广场走的时候,他又被数波人撞到,有的是无意,有的是故意。
他在家族就是蚂蚁,他的那个父亲,十六长老,三年前就死了。
当年他被父亲抱回山上,被家族认为是父亲的私生子,而父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被更多的认为是默认。所以他成了他留下的孽种,侮辱尊贵的“龙种”傅家!就像一头黄金的神龙与一条丑陋的蛇交姌,这是对龙的血统的侮辱。
任何人都可以上去踩一脚再加一口唾沫。
多少年来,除了死去的父亲。
唯一还珍惜他的人,就是祈灵鲤。
可是
她要死了。
傅锦继续在人流里颠沛。
很快就沿着华丽的雕花木桥,走向悬在空中那如大山一般的巨石。
上面是被大造化高手削切的平地,广场。
……
每天,相思峰的巨石上,祈灵鲤都要和傅锦在那里汇合。
因为家族的人都喜欢提升实力去修炼,所以很少有人会有看风景的闲心。
这便便宜了他们两人。
祈灵鲤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她给傅锦唱山歌,是从山脚下村庄里的山民处学来的,经她百灵鸟一般的嗓子一唱,婉转动听。有时候还会跳舞,修仙者从来不跳舞,因为浪费时间,只有祈灵鲤跳,手舞足蹈,傅锦说她像一条发疯的蛇。
她就笑。
她又教给傅锦诗词歌赋,绘画,这些凡人的东西。
傅锦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多凡人的东西,祈灵鲤说,她就算再修炼,也逃不脱一死。傅锦很不能理解,因为修炼的境界越高,越可以活的长,最后要是能成仙,便可以活上千年万年,如果不修练,当然逃脱不了一死。
她还会问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一只鸳鸯死了,另一只也会死,为什么?
傅锦想了想。“因为他们是朋友吧。”
于是她又笑了,花枝乱颤。
“你真傻!”等她笑的停下来的时候,又啐了傅锦一句。
这三个字,自从祈灵鲤认识傅锦,就说了不下一百次。
每次听到这三个字,傅锦都是会腼腆的笑。
两个人就这样,总是流连在相思峰的大青石上,看峰下的万里秀丽山河,看夕阳、朝阳下翻腾的无边无际的壮丽云海,看那些美丽的禽鸟展开翅膀,在他们眼皮下自由的翱翔。
看对方笑脸无声的绽放……
时间平淡美好,就像波澜不兴的水潭,悠缓的在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之间打着旋流走。
……
他已经流到了广场。
那里有很多家族子弟和不少长老,似乎以前打坐闭关的人现在都涌出来了。
傅锦知道他们为什么出来!
因为这件事做好了,堪比他们打坐闭关数十年。
傅锦也明白了,为什么祈灵鲤说“我就算再修炼,也逃脱不了一死!”
在这个家族,她确实逃脱不了。
他现在能理解,祈灵鲤为什么不愿意姓傅,而要跟着母亲姓“祈”。
广场上,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有些有飞行法器的,直接站在法器上,衣袍猎猎,甚是威武不凡。
傅锦默然而渺小的从人群里往进挤。
这很容易,因为很多人都在躲开。
生怕沾染了这小子的倒霉气运。
广场中间,放置一个大型的法阵,一个圆形由十余种美玉雕制而成的大高台,周围是八张门板大小的黄龙道符,悬浮转动,气势恢宏。
傅锦一步步往进挤,很快就到了前面。
他仍然恍惚着,觉得一切似乎都在做梦。
……
祈灵鲤和傅锦站在相思峰大青石上。
面对面。
呼呼的流风在游窜,飘舞他们的发丝和衣袂
风景依然秀美。
如此之近,傅锦甚至能闻到祈灵鲤身上女儿家的体香,气若幽兰,清新香甜。
他也甚至能看到祈灵鲤漂亮的大眼睛上,微微弯曲的睫毛反射的阳光,随着眼帘的微微动弹而颤动。
“你为什么看着我?”祈灵鲤直直的盯着他,突然开口。
傅锦脸一红,觉得无言以对,慢慢低下头。
“你真傻!”
她低低嗔了一句,忽然伸出素洁白皙的手臂,一把捧住傅锦的下巴。
骤然一个吻,就蜻蜓点水的落在了傅锦的嘴唇上。
就像一道闪电,噼里啪啦的让傅锦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脸也红了。
抿了抿嘴,她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红鲤鱼宝石项链。
“这是我娘给我的!送你了!”说着她就将它塞进了傅锦手里。
傅锦触电一般的推开,“这怎么行!”
祈灵鲤硬塞给了他。
“当然行,因为我用不着了!”
她说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傅锦,“我十六岁了!”
傅锦一怔,心底一沉。
“你要去化龙池吗?”
家族子弟,凡是十六岁的,都可以去化龙池开启胸前的龙隐图,只有真正的傅家子弟,有“龙种”的血脉,才可以开启。开启之后,真的就等于鱼跃龙门一般,因为可以修炼家族的顶级秘籍——鱼龙惊变。
当然,这也要看开启后的龙隐图是什么级别,有青龙隐图、白银龙隐、黑金龙隐、赤精龙隐、紫极龙隐,青龙隐图最差,紫极龙隐图最好,但是目前家族最好的只有一位大长老是赤精龙隐图。
傅锦虽然已经十八岁了,但是他没有开启龙隐图。
原因就是,他没有父亲。
家族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杂种,家族长辈没有人愿意花大力气为他冲击龙隐图,所以,他永远不能鱼跃龙门,永远就只能站在门前,就像一只可怜的草鱼,看着别人化作一条金龙潇洒飞去。
但他没想到,祈灵鲤也要去开启龙隐图了。
一种失落在心头蔓延。
“不是!”祈灵鲤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
“不是?那是为什么?”傅锦疑惑道。
“因为……”祈灵鲤嘴角微启,脸上仍然挂着阳光一样的微笑,然后,放手,转身,离去。
纤细曼妙的背影在渐行渐远。
“我要死了……”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
……
他开始以为她在说假话。
但后来,一切都成了真的。
开始有流言说,祈灵鲤身怀罕见的冰玉引龙躯,在十六岁的时候,要被祭献给家族的神龙图腾。
一旦祭献成功,家族就会得到神龙的龙威降临,可以让数百人的龙隐图腾提升一个等级,而就算不提升等级的,自身的鱼龙惊变修为也会提升许多。
这个流言愈演愈烈,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家族也有高层承认了。
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消息是真的的他,终于要在祭祀的时候,赶去见祈灵鲤的最后一面。
广场上所有人都面带期待和庄重。
傅锦知道他们心里在笑。
家族许多在外修炼的传奇子弟也回归了,这些人以前在傅锦眼中就是神人,他们为家族立下赫赫战功,鱼龙惊变的修为深厚,浑厚的气息令人震颤,一个个关于他们的惊人传说在底层子弟间流传。
但现在
傅锦觉得他们就是几坨屎!
丑陋恶臭,连皮囊都是臭的,分一杯羹,才匆忙赶回来。
整个广场热闹得就像是一场盛宴,他们分食傅锦心中的那份真爱,这东西很有营养,没有人想错过。
家族子弟八千,别说死一个两个,就算死十个八个,也完全不会被放在眼里。
尤其是一个整日不修练,净往山下跑的疯女孩子。
傅家不缺漂亮的女孩。
缺的是高手!
恍恍惚惚,傅锦就那样站着,双眼无神的看着那个大阵,那个大祭坛。
时间已经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
人群开始躁动。
三十二名高手一身黑色长袍,头戴龙冠,奔入祭坛,在四周站定。
祈灵鲤被一名赤红长袍的老者带着往祭坛走去,空气骤然庄重。
她
一身素白,就像一朵洁白的玉兰花,圣洁美好。
腰间也依然挂着紫玉葫芦。
一步步登上祭坛。
然后在数千人的目光中,就那样,就那样坦然站着,站在祭坛的中央,迎接她的宿命,嘲笑所有的人。
天空中,乌云开始翻腾,金色闪电开始闪耀。
傅锦看着安静的她
一如既往的美好,娇艳。
两行清泪就止不住的奔流下来。
…………
…………
轰隆隆~
相思峰上,乌云浮动,黑云里蓝光隐约,雷电闪闪。
山雨狂暴的从天上泼下,噼里啪啦的雨点敲击树叶和石头,天地间一片白雾濛濛。
一位少年,一身黑衣,一顶竹斗笠,背上斜负着包袱,小腿打着绑腿,独自伫立悬崖边,顶着白濛濛的大雨,任冷风夹杂着雨丝向他略显单薄的身子打来,**他的发丝。
少年脸色凝重中夹杂着一丝迷茫,双目复杂的望着手中攥着的项链。
这项链是一条细细的红绳拴着一条红宝石小鲤鱼,小鲤鱼雕工精致,摇头摆尾,目光灵动,竟似乎要一甩尾蹦出手心一般的栩栩如生。
他小心翼翼的把项链放心怀里,眺望着相思峰下的滚滚云海,隆隆闪电,烈烈狂风。
她的笑,如花如梦,似乎纤瘦的身影正站在云海顶端看着他,不远不近,深情的凝望。
少年的心里似乎有某种东西碎裂了,洒了一地,不可收拾……
许久,他回望一眼峰顶的方向,隐隐在白云缭绕的峰顶,看到了些许如同仙家神府一样华美绚丽的亭台楼阁。
终于,少年攥紧了拳头,压了压斗笠,使斗笠的边沿遮住他坚毅的双眼。
转身,跨步,毅然投入滚滚风雨中。
“灵鲤,我会为你报仇的!”他目光锐利,冰冷如一柄冰锥。
“轰隆隆”……
如万辆战车奔驰,雷声又骤然增大了,雨点伴随着狂风的节奏扫射在他的斗笠上。
“叭”
一滴冰凉的雨水掉到了他的脸上。
……
“从你死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