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好歹名义上还是兄弟,他不敢把我怎样的’这种话,连龙渊自己都不相信。
龙云飞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这么多年来,不说亲眼目睹,至少流言蜚语他也早已是听得耳熟能详了。
正如丁香所言,‘去赴约,就等于去送死’,关于这一点,龙渊倒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还能怎样呢?
他龙渊何德何能,竟然要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连累院子里的姑娘们因此丧命!
江姑姑虽为奴婢,可到底自幼对他有过养育之恩,现如今,她因为他,被龙云飞俘虏,他能够袖手旁观么?
不,他不能,也做不到。
龙渊并不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是,至少,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他不能不顾吧?
在这个皇宫内院里面,他已经够卑微渺小了,如果还要连自己羽翼下的人都放弃保护的话,他龙渊究竟算个什么东西?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还要什么意义?
一个人活着,连忠诚、喜爱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还算是个人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始终会来。
龙渊不想逃避。
·
落日时分,城东三十里外,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
龙渊深入其中,许久,并没有找到所谓的‘深潭’。
难道又是龙云飞设下的另一个阴谋诡计?
龙渊迟疑地立在原地,陷入短暂的迷惑之中。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昏鸦漫天的时候,晚霞染红了天际,红彤彤的,分外诱人。
一簇簇熹微的余光斜斜洒落进茂密的丛林当中,让深入其中的龙渊有一种深山老林如沐圣光一般温暖圣洁的感受,如果不是当前情势所迫,他很乐意找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悠哉悠哉地躺下来睡个懒觉。
可惜,那种闲情逸致的事情,他也只能触景而发,偷着遐想一下,实在没那胆子敢身体力行。
龙云飞那人间败类究竟把姑姑俘虏到哪里去了!
龙渊有些焦急地四下环顾,目之所及,触及铺满落叶的湿润土地,不知是借着落日余晖,还是凭着本身敏锐过人的第六感,他偶然发现其中似乎有些不对劲。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动两三步,蹲下身来,拾起一片枯萎的落叶,放在鼻尖嗅了嗅。
虽然很淡薄,可是龙渊确信,上面的确残留着一丝鲜血的味道。
这一发现让他全身上下如同绷紧的弦,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对周围环境的勘察也显得更加细腻入微起来。
很快,龙渊寻觅出血迹延伸的方向,一路谨慎地追踪过去。
开始还只是一丝一茬的味道,到后来,血渍愈重,连空气当中也明目张胆地浸润着浓烈的血腥味儿,那种程度,已不是用所谓的‘受伤’两个字就能一言蔽之的,就好像,就好像……
龙渊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霎时间如受雷殛般,惊怖地立在原地。
目之所及,昏惑潮湿的森林中,一群豺狼正簇拥在一棵百年老树下,一口一口蚕食着一名瘦削的,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
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面貌,只隐约能感觉她被堵着嘴,匍匐在地,手足被粗实的麻绳牢牢捆绑,浑身上下被撕咬得衣衫褴褛,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最恐怖的是,那眼看着已经被一群豺狼撕咬得不成人形的女子,竟然还孱弱地颤抖着,挣扎着,尤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没死透。
竟然是被活活地生吞活剥!
龙渊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霎时间发生大爆炸似的,整个人瞬间僵硬,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惊怖!疯狂!恐惧!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女子是谁,不用看面貌,只需要看她身上穿着的那套衣裙便知道了。
——和早上替自己送来糕点米粥的江姑姑一模一样!
龙渊真有一种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的冲动,可下一刻,他又立即反应过来,大吼一声,猛扑过去,冲进那一群凶悍的豺狼之中,十指如爪,跟不要命似的抓了下去!
与此同时,挤在外围的好几只豺狼也发现了他,立马掉转过头,张开一嘴尖牙利齿,朝少年身上扑咬了上去!
噗噗噗噗噗——
龙渊的动作,较之更快出许多,双手急点如闪电,双方纠缠在一起,发了疯地一阵狂抓撕扯。
这时候的龙渊,再不是当初那弱不禁风的小小少年,他动作凌厉,爆发力强,十指指头如同锋利的刀刃,飞快地攻击,不断插入每一只靠近自己的豺狼的头颅、咽喉,尽量争取着在最短暂的时间内,将那群畜生们一击致命,而后跟摔死狗似的将它们乱摔出去,跟一头暴走的雄狮一般,三下两下便将那一群低等生物解决得一干二净。
“姑姑!姑姑!”直到这个时候,龙渊才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扑倒在那个从小照顾自己,疼爱自己,并尽心竭力地将自己拉扯大的女子身边,他惊怖地大睁着双眼,一双手剧烈地颤抖着,眼中噙着晶亮的光芒,却愣是没敢触碰她一下。
远观已是十分凄惨,此刻离得近了,更是让人由衷地感受到,何谓‘惨不忍睹’!
江姑姑浑身爪痕累累,右眼及半边右脸被抓裂得血肉模糊,左臂已被生吞活剥了去,右臂白骨铮铮,跟受到‘凌迟’之刑似的,还仅仅残存着少量皮肉,就连手指也仅仅只剩下两根半,整片背部,及一双腿,更是被一群畜生撕咬得坑坑洼洼,露出突兀的白骨,完全浸润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
伤得太重,只怕已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尽管脑海里这样的意识十分清晰,可到底人非草木,做不到完全只遵从理智,抛弃一切与生俱来的感情。
龙渊跪在江姑姑身边,不知不觉泪眼模糊。
他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昏地暗,简直就好像要颠覆消亡了一样,内心悲痛欲绝,跟被刀割,被铁烙似的,疼痛难忍,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时间根本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泪水顺着面颊一道又一道地往下淌,完全控制不住。
从小,他体质孱弱,孤苦伶仃,又没有父母亲人,是她如同生母一般,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扯大,疼爱他,陪伴他,照顾他,沉默寡言,低调温顺,却又无处不在。
这么多年来,甚至让龙渊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知道她在自己身边,无论说不说话,或者做着别的什么事情,他都会觉得非常安心。
只要她陪伴着自己,他就觉得心中安详平和,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一样。
那是源自于‘母爱’的力量,是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恩德,是其余所有人都无可替代的。
她与他,只是名义上的主仆,实际上却形同母子。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珍惜,最珍爱,甚至愿意豁出性命保护的一个人,在他的面前,以一种极致残酷的方式,被人活活折磨至死。
这又是怎样一种灭绝人性的残酷!
在那一刻,龙渊甚至有种被逼迫得想要疯狂暴走的冲动!
全身上下热血沸腾!
全身上下所有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之下!
心里面涌出一种狂野的、嗜血的暴怒!
想杀人!
想毁灭一切!
“龙云飞,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禽兽啊!”不知不觉,龙渊双眼通红,那里面除了仿佛黑暗一般,无穷无尽的悲绝哀伤,所剩下的,只有愤慨!仇恨!杀戮!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啊啊!!!”
心中狂热的执念在那一刻膨胀到无以复加!
嗖——
就在这时候,一道锋利的流光从头顶茂密的树叶枝桠丛中,毫无预兆地飙射而出,直取向江姑姑背心!
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甚至连那一道闪电般射来的流光究竟为何物,在那一瞬间,龙渊也完全没有看得清楚。
不过,出于本能反应,他根本连想都没想,直接转过身,张开双臂,以自己仍然稍嫌单薄的身子为盾,慷慨就义般迎了上去!
流光奔涌向少年的心口!
龙渊就着转身的势头,于千钧一发之际,往旁边稍微侧腰让过要害。
决不能再让姑姑受到任何伤害了!
当时的他,心里面只不过抱着这样单纯执着的信念,根本就没有去考虑多余的后果。
也没有更多余的时间给他详细考虑许多。
噗!
干净利落,一柄锋锐的短刀狠狠插入少年左肩肩头,瞬间贯穿了过去!
刀刃根部,隐隐泛着阴森冰冷的绿光,明显是淬过巨毒的表现。
龙渊闷哼一声,刚刚迎着飞刀扑面而来的方向,奋然站起来的身子,晃了晃,脚下打了个趔趄,又跌跌撞撞跪坐了下去。
左肩肩头被白刃贯穿皮肉,鲜血淋漓,除了难忍的痛楚之外,龙渊还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另一种奇痒酥麻的感觉。
仿佛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一口一口,撕咬、啃噬着他的身体。
比单纯的痛感更让人难以忍受!
并且,这样恐怖的感觉,正以伤口处为源点,迅速地向着周身四肢百骸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