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朗第一次到小扬家里做客,其实原本他也不怎么好意思去的,但是小扬一番好意地邀请,甚至连钟离颜都觉得小扬这次得奖,的确是应该和自己的朋友庆祝庆祝的。
于是,现在两个大男生,一个健壮一个细瘦,两人坐在弹簧已经有些坏掉的双人沙发上看电视,尽管电视声音已经开得很大,却还是满耳听到的都是厨房里的翻炒声音,而且两人的心思也早就被厨房传出的一阵又一阵的香味勾走。
“小扬,以前你跟我说你姐是厨子,我都没信过,哪个女孩子愿意在厨房那么油不啦叽的地方工作呢?不过现在我真信了。”说完这句,明朗重重吸了吸鼻子,仿佛想把空气中散发的菜肴的芬芳全部吸到肚子里去。
明朗打量了一下这个不大的屋子,也就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小扬的房间稍小一些,没有什么好家具,所有的家具看上去都年事已高的样子,但是整个房子都收拾得很干净。他是觉得,这个房子小得过分了一点,尽管他和小扬是最好的朋友,但是钟离扬从来都不知道,这个整天只知道呵呵笑和打网球的男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他的家世好得不行,家族企业也是名声在外的,只是他仿佛对网球之外的事情,都没有多大兴趣,所以什么豪车美女大肆挥霍,在他身上都没法实现。
久而久之,他就和普通的浑身汗味的运动青年,没有什么两样了。但是毕竟从小到大,奢华日子过惯了,虽谈不上有多少优越感,也没有丝毫瞧不起,只是,有一些些不习惯罢了,他抬了抬屁股,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一根松掉的弹簧一直硌着他的屁股,难受得紧。
转头看向小扬,这细瘦的男孩子却是悠哉得不行,仿佛能坐在这坏掉的沙发上对他而言都是极大的享受,电视的声音中还夹着各种杂音,可是小扬依旧津津有味地看着,呼出一口气之后,说了一句,“还是回家好啊……”
明朗想,大概这就是归属感吧。他微微偏过头,可以从自己这里看到厨房里那个忙碌着的细瘦女人半个背影,不知道为何,就是这样一个背影,他竟然觉得,有些感动。
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女人。这是明朗在心里对钟离颜的定义,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天开学的时候,对面铺位的那个瘦弱苍白的干净男孩儿趴在床上哭得有多无力。因为不熟,当时也没好问,很久之后,两人已经熟得不行了,偶然一次明朗提到这件事情,依然能够让小扬顷刻间沉默下来,“我姐姐,为了供我念大学,自己不念书跑去给别人打小工去了。”明朗记得当时的小扬是这样说的,语气风淡云清,眼神却是沉重的。这样的一个女人,坚强勇敢的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小扬,明朗心底升起了一股情绪,他知道那叫做羡慕。原本只是对小扬的羡慕,但在今天看到那幅出自她手的《母亲》时,他的心才彻底的震撼了,他甚至有些佩服她。
“小扬,明朗,先吃饭吧,汤马上就好了。”温柔的女声打断了明朗的思绪,他看到钟离颜端出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餐桌上,然后解下了自己的围裙,冲着明朗笑了笑,“都是些家常小菜……”她的手把围裙攥成一团,然后另一只手在这只围裙上用力地搓了搓,仿佛是……有点拘谨?
明朗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情绪,其实她已经紧张得不行了,自从父亲过世之后,家里就再也没有过她和小扬以外的第三人。所有的家具都是父亲还在世时就用着的,摆放的位置甚至都一点没变,她的拘谨是因为她很担心这个叫做明朗的男孩子会因为家里的这个环境而看不起自己的弟弟。
明朗不懂她的紧张,但是小扬怎么可能会不懂,他微微笑着,然后揽过姐姐的肩膀,温柔的安慰话语轻轻吐出,“姐,不要担心。明朗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我们住在垃圾堆里面,他也不会看不起我的。”
听到小扬这番说话,她僵硬的唇角才算是放松了,笑了开来,明朗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吃饭的时候,特别的认真,仿佛不仅仅是要吃饭,还要把碗底都看出一个窟窿来。
她没怎么吃,一直在笑着给明朗和小扬夹菜,油爆大虾最大的几只虾都分到了他们俩碗里,还有松鼠桂鱼最好的几块也都分到了他们碗里。
“姐,还是你烧的好吃,我每天吃学校食堂,都快要吃吐了。”小扬一边吃一边抬起头来满嘴汤汁地赞扬着,明朗塞了一嘴的饭和菜,发不了声音,只能不住地点头。其实他个富家少爷原本也不用这样狼吞虎咽的,总是钟离颜手艺再好,他美味佳肴也吃多了,只是他也被学校食堂的粗茶淡饭磨没了脾气,况且他也一向不爱富家公子那套挥霍的范儿,于是陡然这样一桌色香味俱的菜肴,他就非常没出息的……如此这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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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层建筑的顶楼,冷气开得很足的办公室。双推的厚重木门的门牌上并没有任何对于职位的描述,只有两个黑色的楷体文字——陆倾。
他只是淡然地坐在那里就仿佛能跟这满室的冰冷融为一体。
食指指尖在超薄的手机触屏上敲了两下,拨出了陆曼的号码,他眉头微皱,当听到电话那头女孩俏皮的声音传来时,轻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曼曼。”他叫妹妹的名字,他以为陆曼是会生气的,毕竟某些时候,陆曼的性格和他很相像,比如,好强。曼曼画得并不差,却没有拿到冠军,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他没办法去向曼曼解释当他看到那幅《母亲》时心里是怎样的悸动,尽管……或许曼曼早就知道了?
“好啦,小哥,我没事。我长大啦,你真的以为现在的曼曼还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爱耍无赖的小曼曼呢?”陆曼在电话这头笑着摇头,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明白,小哥对母亲的情绪……那种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思念,从起初浮躁的疼痛的,已经转变成现在这样浓重而又不动声色的思念了。
她记得,自己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悄然离世,她没有真正意义上尝到过母爱的味道,于是在印象里,她对妈妈这个词也一直是懵懂的,只是……最疼自己的小哥,最护着自己的小哥,从来不许自己去叫父亲续弦的那个女人做妈妈,而且,每年的某天,那天总是特别的冷,小哥总会带着她,让管家开很远的车子,然后还要走很远的山路,去到一个风景很美很美的地方,而且小哥总是会让她对着一个高大的石头墙壁上的美丽女人的照片重重地磕几个响头,让自己叫那美丽的照片一声妈妈,然后就让管家把她先送回家,她总是又哭又闹地不肯答应,一向都能获胜的耍赖撒娇却在今天全部失效,她就会在管家身上扑腾着挣扎着哭闹着,却只能看见小哥坐在那块大大的石头墙壁前的背影。
秘书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进门就看到他在接电话,于是也没敢做声,抱着一堆文件就恭谨地站在门口等他讲完。陆倾没有挂掉手里的电话,看了秘书一眼,然后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可以把文件放下然后出去了。一直呆站在门口的女秘书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地将手中的资料文件轻轻放到陆总的桌子上,然后轻轻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曼曼依旧在电话那头唾沫乱飞地讲着,很多时候他其实都没有在听,但是曼曼就是喜欢这样自顾自地讲给他听,久而久之,兄妹两人都已经有了默契。
“对了……小哥,爸他……病得更厉害了,你真的……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陆倾听到曼曼这样说,却没有说话,他如果是这个态度,哪怕他不说,曼曼都能猜到他的回答是什么。手边的文件用牛皮纸袋装着,他一只手拿着电话,另只空着的手,轻轻抽出里头的第一张纸,就看到了一排文字:钟离颜详细资料。
“曼曼,我有事情要做,先挂了,你……”陆倾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曼接了过去,“不许晚归,不许开快车,记得吃饭的嘛。我知道啦,你也一样,小哥拜拜。”
尽管还想争取一下,可是她是知道小哥的性格的,所以语毕陆曼就挂了电话,然后拨通了大洋彼岸的一个号码。
“爸爸,我是曼曼,哥哥没有答应。您……还是自己好好养病吧……”说完这句,陆曼听着电话那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里难受得厉害,“您好好养病……我放假就来看您。”
说完,陆曼迅速地挂上了电话,白皙的手捂住了嘴,靠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去,终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