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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实在怪,暮双双原想着,他那话不过是图她一个高兴罢了。没想到接下几天,他倒是每天不管多忙,都必定会到画阁里边给暮双双煮上那么一碗汤水。暮双双被他看着,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可一连几天下来,暮双双对他端来的汤水也能淡然处之的喝下去。
老嬷嬷倒是为这高兴了好几天,说燕王这样,看起来也不像是要责罚暮双双的样子,望向暮双双的眼也时不时带着喜色。暮双双冷眼看着,竟然觉得老嬷嬷看起精神不少,脸上的褶皱也比往日少了不少。暮双双放下手里抱着的果盘,往屋里沙漏看了眼,心里想着,按往常这个时刻,那人也该来煮汤。
等了好一会儿,暮双双没等到燕王,反倒等到被人从外边抬来的阮凤宁。暮双双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阮凤宁,她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差,泛着病气的脸上,干涸的双唇。跟暮双双头一次在花园里边看到的她实在相差甚远。
暮双双移开视线,却在阮凤宁身边的侍女手上看到一碗汤水,上边还带着水汽,氤氲而起的烟雾吹的那侍女小脸通红,却是强撑着背脊站在一边,小脸昂的高高的。
阮凤宁见暮双双的视线落在这碗上,眼里亮光一点,带着喜意朝着暮双双开口道:“姐姐,这是王爷让我给姐姐带来的汤水,还让姐姐趁热喝了。”
暮双双见阮凤宁笑的肆意,眼角眉梢没一点不高兴的意思,喉咙顿时有些干。老嬷嬷急了,抱着阳儿就往前冲,“侧王妃——”
阮凤宁凌厉的一眼剜向老嬷嬷,看向老嬷嬷怀里的阳儿猛然带着嗜血般的冷意。暮双双吓了一跳,连忙挡在老嬷嬷身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侧王妃,先把王爷送来的汤水放一边吧!等会儿我就喝。”
暮双双的话干巴巴的,听得阮凤宁展颜一笑,脸上有了点红色,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病气。阮凤宁摇头,“姐姐,今日臣妾的父亲来了,王爷这会正在前堂会客。想来是无暇顾及姐姐了,这汤水还是王爷挤着时间弄的,姐姐若是不喝,岂不是浪费妹妹我辛苦送来的心意?”
阮凤宁见暮双双不开口,兀自抬手捂上双唇,“还是姐姐嫌弃这汤水?若是姐姐不愿意,臣妾也想和小世子分上一点。”
暮双双不说话了,可瞧着阮凤宁言笑晏晏的样子,又必须开口说话。她心里冷的难受,板着脸说着:“胡说!王爷既然在会客,又怎么会想起给本王妃送汤水?”
“难不成姐姐还想着让王爷不理我父亲,再回到画阁来给姐姐烧火煲汤?”阮凤宁的声音忽的冷了下来,冷笑着提醒,“姐姐,我爹可是堂堂中丞,我一家五口,三个哥哥俱是王爷的心腹。姐姐说,王爷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吗?”
阮凤宁刚说完,想起那人这几日满含愧疚温柔的举动,强撑的笑说道:“侧王妃可是连我这画阁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这有什么?”阮凤宁闲闲的看了眼暮双双,“自我进府,王爷便待我如珠如宝,这满府上下,哪里没我的眼睛?可我、可我——”
阮凤宁狠狠的瞪了眼暮双双,两手按上腹部,“我不过是往你这走了一趟,王爷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没多时就赶着我走!那夜、那夜,从你这走后,我便没了孩子,你说,若是我再小心点,又何至于被你害了孩子!若不是王爷机警……”
阮凤宁说着说着眼圈便泛了红。暮双双瞧着她的样子,脑里清明极了:阮凤宁怕是以为是她暗地动手害了她孩子,把燕王当日的冷脸色当成救人保命……
暮双双语塞,阮凤宁见暮双双垂着头,当即冷笑数声,抬手让人将汤水送到暮双双眼前。暮双双回头,老嬷嬷正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袖子,怀里的阳儿正转着眼睛咿呀说话。
端碗的侍女手有些抖,手指沿边有些地方被熏的通红。暮双双盯着阮凤宁,开口道:“侧王妃只单单想我喝了这碗汤水不是?”
阮凤宁见暮双双两眼示意阳儿,笑道:“自然。”两手按上腹部,又补上一句:“小世子还小,若是养在身边,倒也不差。姐姐只管安心的去就是。”
暮双双掖了掖阳儿的襁褓,过了半响,才开口道:“那修冉呢?”
暮双双抬起双眸,反正都是要死,修冉待他不错,若是最后能帮上他一回也是好的。阮凤宁一愣,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说的话却是甚是毒辣:“只要他不寻上门来,我自然会放了他。毕竟,是我把他赶出了王府,也算是一对一扯平了。”
“扯平了?”暮双双嗤笑,“他出王府的时候才多大?我死了,他会不进王府吗?”阮凤宁这话,显然是说了等于没说。
阮凤宁自是知道暮双双的意思。不过既然眼前这人就快没了,说说话倒也不错。阮凤宁眼睛一眯,头抵着靠背,“路遥,你不如我。可凭什么让那么多人喜欢?郡王那么点点大,都知道要护着你。竟然在我洞房花烛夜时给我找麻烦。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我心悦王爷?”
暮双双一怔,阮凤宁又自顾自的说道:“郡王恨我,恨我抢了你在王爷心上的地位。不过我也奇怪,那孩子怎么不想你抢了他母亲的地位,抢了他母亲的男人?说什么遗言,鬼才会相信!若说王爷当时心里没你,你怎么能进的王府?
修冉不听话,一次次给我找麻烦。我一烦,当然是把他打发多远就发多远。不过,也是我年轻,到底是没下狠手。”
阮凤宁转着眸子,看向暮双双,“可现在不一样了,王妃。”
“他若是再来找我麻烦,我定不饶他!”
阮凤宁笑的很是温柔,仿佛眼前站着的是她心中的夫君。暮双双没出息的抖了抖,遍体生凉。她强自按捺下想要拔腿而逃的冲动,转过头,两眼示意着老嬷嬷,对着阮凤宁道:“我想跟嬷嬷说句话。”
阮凤宁不动,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看向老嬷嬷。老嬷嬷抱着阳儿的手往里边紧了紧,暮双双一见,又忙道:“侧王妃听着便是。”
这下,阮凤宁静了下来。暮双双扫了眼屋内,案头上的文房四宝放的整整齐齐。暮双双苦笑,莫说自己不认得几个字,就是认得字了也不一定会到修冉手上。暮双双转过头,疾步走到床前,抓起有些发毛的络子,想了想,又从妆匣里边挑出一直常带的发簪,一把塞进老嬷嬷怀里,交代道:“嬷嬷,路遥拖累你了。只不过路遥还有事求嬷嬷,若是修冉找了上门,还请嬷嬷告诉修冉,路遥是自己走的,路遥是自己想不通。路遥……”
暮双双垂着头,“若是王爷要问,嬷嬷也这样说罢。嬷嬷年纪大了,日后要是有机会,还是回到老家才好。”
暮双双觑了眼阮凤宁,松开老嬷嬷,一手接过侍女送上来的汤碗。执碗的手被烫的通红,微微还有些颤抖。暮双双将汤水喝的干净,耳边尽是老嬷嬷呜呜咽咽的啜泣声。暮双双将碗底撩给阮凤宁看,阮凤宁神色古怪的看着暮双双,良久,才使唤人抬着自己走了出去。
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暮双双这时想的却是叶无垢那厮,若是再见到他,暮双双必定上前一把掐死他,这人伙同月老一起骗了自己,害的自己平白无故的又死上一回。
药劲上来了,暮双双的头有些晕晕沉沉,耳边阳儿在放声大嚎。暮双双却没空去管,脑子里边转来转去竟是这些天的画面。想来想去也离不开修冉、阳儿、还有……燕王、百里奚。
闲来无事,暮双双想着燕王种种奇怪之处,越想却越是觉得熟悉,脑子一痛,暮双双干脆没了意识。
恍惚间见有人来揽自己,暮双双努力昂着头去看,却瞧不分明,只记得一双悲伤四溢的眸子沉沉的看着自己。
暮双双辨着那眸子,认了出来,那是属于百里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