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
颜喜双目怒张,持着黑色匕首跨步拦在柳直身前,他已是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愤怒所致,还是因为直面翼魔人所带来的本能恐惧。
“卑鄙!无耻!太卑鄙!太无耻了!”
“天啦!这些妖物竟也会言而无信?”
“这一回,是真的完了!”
人们无法接受与天堂相隔一线时,又再一次坠入地狱,纷纷慌张的朝后退去。
在人群慌乱着后撤的过程中,翼魔人的脚步停在了奄奄一息的柳直身前,它环顾在场仅余的几人,面露嗤笑:“怎么?还就许你们人类背信弃义?不许我们自食其言了?与你们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我可是学会不少东西,哼哼,狡诈就是其中之一。”
柳直撑着身体,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再使不出一丝力气,他只得费劲的抬着脑袋,断断续续道:“今日对……你具有威胁的……只我一人而已,杀我便可,还请你……请你……放过他们……”
柳直此话一出,众人莫不面露震惊,他们的确想不到,柳直在如此关头,竟然还想着牺牲自己从而保全大伙的性命。
那些原本对柳直颇有微辞的人,也不觉在这一瞬间肃然起敬,他们见过很多安稳境况下大放厥词的家伙,但妖物降临至今,生生死死历经不知多少,他们仍是第一次见着,在生死两难之际,有人选择道义而非生命,握住了责任与荣光,却毅然摒弃了苟且偷生的机会。
“哥……”颜喜搀着柳直油尽灯枯的身体,语调哽咽,双目泛红,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的身后,莫青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莫语等人更是咬死了牙关,其中愁闷,似是受了莫大屈辱的义愤填膺,又似面对如此境况无能为力的灰心丧气。
“你的品性让我敬佩,不过很抱歉,我无法完成你的遗愿。”翼魔人坚定的缓缓摇头:“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剩余的人类中,如果还有像你这样的存在,将是对我族的莫大灾难,所以今日,这儿的人都必须死。”
柳直剧烈咳嗽着,呛出的口口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艰难问道:“难道……让他们……多活一个月都不行?”
“世事难料,还是稳妥些好。”翼魔人微微一笑,不改初衷。
柳直闭上了眼睛,一丝苦笑顺着嘴角蔓延开来,他的确已经再没有反抗的力气与手段了,身体内只余一丝能量让他苟延残喘,别说开启“机械之心”,就是简简单单的站直身子,恐怕也比登天还难。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遇到过如此绝望的情况,面前这个翼魔人,实在是太强太强了些,强到他只能仰望,强到他根本失去了反抗的动力,
别说他现在已经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就算还能够开启“机械之心”,将全身状态调整到最佳,也不会是这个怪物一合之敌。
内劲外放!这在武道境界中是先天之后才能运用的技能,柳直虽已是化劲巅峰,距离先天仅一步之遥,却还停留在肉体力量的运用上,体内并没有产生任何内劲,与内劲隔空外放,就更不知差多远距离了。
他之所以能够在方才的战斗中硬撑九个回合,只是因为对方并没有使用“内劲”,若是一开始就用出,别说两个回合,可能连半个回合都抵不住。
一力降十会,一技破万法。
相差整整一个阶层的力量,是不存在以巧破力、以弱胜强的。
轻叹一声,柳直转头忘了莫青竹一眼,恰巧对上女孩柔水般的眸子,他苦苦一笑,眼神中蕴含着诸多歉意,还有一丝坦然,尽力而为之后的坦然。
他只是这么望着,不参杂一丝绮念,似乎这一眼,便要将这绝美的容颜,深深印在心底,要一辈子都不忘记……
他所了解的是,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而面前这个曾远在天涯现近在咫尺的女孩,望一眼,便少一眼。
“你不用感到抱歉,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莫青竹弯下身子,蹲在柳直身侧轻声呢喃,她在为王松的事情而道歉,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欠在场的任何人,包括她在内——是他们欠他的。
“还记得……我的……要求么?”柳直淡淡一笑,撇过这个问题。
“嗯!”莫青竹眼泛泪花,重重点头。
“如果……如果有来生……”说到这,柳直剧烈的咳嗽两声,又是一滩鲜血喷出,顾不得去抹,目光温和的看着女孩:“记得学会……取舍,不要随便……什么人,都义无反顾的……去救,这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懂得感恩的……”
莫青竹身躯一颤,脸色煞白,她从柳直停顿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要他说出口,一定毫不犹豫的答应,哪知他竟……
这一瞬,她看向柳直的眼神变得复杂无比,好似包含着无数感情!是不舍?恼怒?失落?抑或别的什么!
只是她已经没有机会再追问了,一边的翼魔人,已经开始大开杀戒。
首当其冲的颜喜,被它一脚踢得狠狠撞在墙上,墙壁凹陷,砖石碎裂大片,脑袋一歪当即晕厥,生死不知。
其后,它的右手闪电般朝浑然不觉的莫青竹后背抓来,这一下若抓实了,完全足以洞穿她脆弱的身躯。
“小心……”柳直一声低吼,没有绝望的闭紧双眼,恰恰相反,他的眼中突然闪出一道令人炫目的亮芒,直瞧着翼魔人身后,似是带着无限的惊喜与希望。
“身后?”翼魔人心下一惊,硬生生收回动作,赫然回头,脸色不由再变,身后除了在它的号令下狂涌而来的无数赤犬妖外,并无任何异动。
“声东击西!”翼魔人大骇,果然,身后响起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它下意识的急急后撤一步,再次猛转头颅。
视野中,早已气若游丝的柳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从地上蹿起,捂住胸口,踉跄着朝它扑来。
令翼魔人讶异的是,这家伙费尽心机引自己上当,却并没有发动致命杀招的意思,他扑过来的身躯软得像棉花一般,不具备任何威胁,甚至于,连杀气都不曾带有分毫。
“他是找死?”翼魔人怔了一怔,它实在无法理解柳直的行为,这小子,何以求死心切?
而在柳直的身后,莫青竹已是泪如雨下,她痴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的悲戚涌上心头,想要大声呼喊,却似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怎么都喊不出声!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柳直如此做,并非是想绝地反击,更不是想与翼魔人同归于尽,他费劲最后一丝心力,不过是单纯的想救她。
对!仅此而已。
莫青竹哑声呼喊,心痛若死,她看到柳直扑出去时,曾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那一眼仿佛沉寂了千年,带着无尽的深情与欣慰,直透她的心底,将她内心构筑了整整二十二年的寒冰一瞬间敲得支离破碎。
你怎会那般傻!连死,都不让我在先?
你怎会这般无情!竟忍心让我看着你死去?
你知道吗?也许我能够活下去,也许我会平平安安到老,老到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晰了,但让我如何去忘记你?如何忘掉柳直这个名字?
莫青竹瘫软在地上,任由泪水冲刷着清丽的脸庞,时间仿佛在这个时候停止了,一切都在变慢,唯独她的痛苦在变长。
她多希望时间能够真的停止,这样就能留住面前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儿,哪怕只是永远这样望着——哪怕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她也心甘情愿。
“噗!”
一声刺耳无比的穿透声,柳直的后背中,突然伸出一只巨大的手。
“不!”
莫青竹凄声大喊,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塌陷,她祈盼了整整二十二年的爱情终于到来,却如昙花绽放,转瞬即逝。
柳直的意识逐渐模糊了,他感应到了体内最后的生命能量在快速流逝,想来不需五秒钟,他就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只是,此刻他的心境却出奇的平和,第一次如此临近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的巨大痛苦,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似是旧黄历不住翻阅一般,在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便停留一瞬,紧接着是无数的人与物涌出,参杂着或辛酸、或美好、或苦痛、或欢乐的过往,一幕一幕,就似又经历了一道人生。
直到最后,日历停在了六月二十五这一天,时间就此定格,记忆中的所有的一切都只关乎一个人,一个婉约宁静到了极致的女人,一个一颦一笑令人目眩神迷的女人。
除此之外,便只余下一个名字:莫青竹。
“轰”的一声,终于所有画面都化成碎片,一块一块,逐渐散去。
意识完全消散之后的柳直,并没有见到,在他的身躯被翼魔人洞穿的瞬间,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目的金色光芒,从密道入口陡然射入,整个世界顿时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圣歌在遥远的天际奏响,飘渺的神灵降至人间,一股浩然无边的磅礴正气,铺天盖地而来。
万千仍在冲锋的赤犬妖,在被圣光穿过的一瞬,尚来不及悲吼哀嚎,便已燃为灰烬。
就是强大得不可一世的翼魔人,也在惊疑、震撼、不甘、恐惧、以及绝望中,身体冒出股股青烟,一声凄厉的大吼后,破碎成渣。
而在生命终结前一刻,仍旧带着淡淡笑容的柳直,他头垂下的一瞬,嘴唇触碰到了翼魔人身体内最后消散的——【一块小小的,如玉石般圆润的肉块。
借着下坠的力量,玉肉撞入了柳直口内,顺着他的喉咙,直接蹿进了它的身体。
突然失去目标的圣光,立即好奇的凑了过来,包裹住柳直的身体,将其定在半空中,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柳直腹部那巨大无边的血洞,竟不知是何缘故,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血肉与神经在疯狂生长。
眨眼的功夫,血洞便被新生的肌肉填满,柳直浑身笼罩在一片金芒之中,神色红润,气息均匀,仿若新生!
渐渐地,附近的金光仿佛也被吸引了,朝柳直周遭疯狂蹿来,光芒凝聚,越来越盛,越来越大,最后,密道突然剧烈的颤了颤,四周空间一阵急促的扭曲,金芒骤散!
而柳直的身体,竟是凭空不见!
莫青竹呆呆的望着这一幕,眼泪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流出,然而这次,她的心中却充斥着无尽的喜悦。
【暗黑历元年一月一日,凌晨三点。世间最伟大的宗教组织光明殿堂在第七任殿宗古长行陛下的率领下,于永恒之塔顶端,悍然发动需消耗一位九元术者及七位八元术者全部生命能量的神咒——净化圣光!圣光朝四面八方而去,共经三十六小时,洗涤了古木星的一切邪恶气息,为人类赢得了最后一丝喘息的时间。】
(小弧大伯已于昨日下葬,今日恢复更新,一天两章六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