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众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又齐集到了莫青竹身上，说实话，他们中十之八九不待见媚上欺下的王胖子，但不知为何，并没有多少人希望他就这样死去，仿佛今日王胖子若死了，明日自己就会被仇人用刀子捅进胸膛。
这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柳直同样紧紧盯着莫青竹，他在等她的答案。
“请您饶他一命，青竹再次恳求了！”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素来对王松无甚好感的莫青竹，竟对柳直盈盈下拜，执了一个欠身礼，贝齿轻咬着哀求。
柳直呆住了，而后怒极反笑，他的脸部神情隔着冰冷的面罩，无人能够看见，然笑声却凄苦无比，仿佛带着无尽的自嘲与失落。
“我早该料到，就连一圃花草都无法舍弃的你，又怎么会置一个家族管事于不顾。”柳直神色复杂的望着莫青竹，心中暗忖。
虽然他直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莫青竹竟然会为王胖子求情，会为这个卑劣不堪、睚眦必报、无德无能的家伙弯下金贵的身躯，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他又无法恨起来，他明白莫青竹是在为大局考虑，明白今日王胖子一死必然人心涣散。无法保护家仆的主人，又有谁会真心效忠？
苦笑一声，柳直手中黑枪颓然下坠，枪尖叮的落在地面上。
众人悬着的心，也在这一刹那跟着落下。
“莫姑娘！既然你为他说情，那我今日便绕过他，但仅是今日，明天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还是会要他的命，谁阻拦我，我就杀谁。”
这是柳直第一次称呼莫青竹为姑娘而非大小姐，疏远却更甚于亲近，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但每一个人都听出了其中隐藏的汹涌怒意。
莫青竹神色中闪过一抹诧异，一时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如何，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真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为什么？
就算被好事者盛赞为北燕城“三百年第一美人”，莫青竹也没认为面前这个不经意间散发出睥睨气势的男子会是因为自己的美貌而做出让步，可还有其他原因吗？至少莫青竹是猜不到。
但她不这么认为，却不代表其他人亦是如此，密道内已经传出小声的议论，个中种种猜测，无不是认为柳直看上莫青竹的。
柳直冷冷的扫视一圈，议论声顿时被压了下去，人人面露惊悸，低着头颅紧闭嘴巴，似乎生怕柳直将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以为莫姑娘在这儿，我就真不会杀人。”柳直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让每个人如芒刺背，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声，他们想必也明白，失去灵能之后，在场八十余人中，没有一人能与这个孤身斩杀五头赤犬妖的男子相抗。
密道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柳直转头看着莫青竹，神情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道：“莫姑娘，今日之事，就当还你往日之情，再有下次，我柳某人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莫青竹秀眉微蹙，紧接着，她圆睁了美目，绝美的容颜上透出不敢置信之色，她似乎知道面前这个黑盔黑甲的男子是谁了。
虽然她还不敢确定。
另一边，瞟见劫后余生的王胖子轻舒一口气，了解柳直与他之间仇怨的颜喜皱起了眉头，问道：“哥，你真打算放过他？”
见柳直沉默不语，颜喜端起装好箭矢的弩弓，瞄准王胖子肥硕的躯体，沉声道：“哥，你欠莫姑娘人情，但我不欠，我来杀他。”
面对闪烁森冷寒光的箭矢，王胖子猛的打了一个寒颤，手脚齐动，撑着身子下意识的朝后缩去。
柳直横了颜喜一眼，冷哼道：“我说了，今日饶了他！”他停顿了一瞬，咬牙补充：“只是今日！”
颜喜愣了愣，旋即无声的笑了，大哥这话一出，密道内王胖子自然是呆不下去了，除非他想等死！至于出去？在妖物遍地的外界，迎接他的只能是死路一条。
果然，王胖子似乎也发现了现今的情况并未像想象中那样好转，揪着头发痛苦的思考了好一阵，最后，他回头看了灾难降临后不顾一切救出来的妖艳小妾一眼，为了这个女人，自己毅然舍弃了结发妻子，现在她却躲在远处冷眼旁观，甚至嘴角还挂着幸灾乐祸的嗤笑，王胖子悲叹一声，怨毒无比的盯了柳直一眼，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的离开了密道。
那背影，如斯凄凉。
没有人怜悯他，在柳直锋利如刀的眼神下，也没有人敢怜悯他。他今日会落得这般模样，不过是往日作孽太多导致。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忽如悬在每一个人头上的达摩利斯之剑，让人胆颤心寒。
将一个人从绝境中赶去地狱，柳直心中不曾泛起丝毫涟漪，这是他的行事风格，就算王松上有八十孤寡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他还是会这样做，他的怜悯与宽容，从来不曾给过仇敌。
扫视一圈，柳直轻笑道：“这里应该不再欢迎我们了，喜子，走吧。”
说罢，回到角落拿起自己的包裹，跨步离去。
颜喜毫不犹豫的跟上，早在柳直于杂院中力挑五头赤犬妖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追随。对生命尤其珍惜的人，往往更知道呆在谁身边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
“兄弟，稍等一下！”
身后传来的，是莫语的声音。
“兄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离开，也不清楚你和王松之间的恩怨，但我和莫言以及二十几个弟兄的命，是你救的，我们相信你的为人，也欢迎你们留下。”莫语表现得很真诚，他当然不愿柳直就这样走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柳直的重要性，不论在哪个时代，一个超出平均水平许多的高手，都代表着生命的保障。
“是呀，柳大哥，我们没有不欢迎你们的意思，你就留下吧。”莫言也开始挽留，他刚才知道了柳直的姓。
“王松那种败类，没人会计较他死活的，柳哥你就放心吧。”
一人留，二人留，三人留，众人留，一时间，劝留的声音处处响起。
到了最后，就连莫青竹都轻轻开口：“柳……柳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莫府上下真诚的希望您二人能留下来，帮助我们渡过这次难关。”
她说的是帮助，而非共同，言语间已将柳直奉如上宾。
柳直犹豫了，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希望就在眼前，只需再加一把力的时候，他耳尖一动，忽而摇头惨笑道：“我想没必要了，‘他’又回来了，并且带着一些你们都不想看到的东西。”
众人纷纷面露不解，还没来得及细问他是谁，“哧啦”的刺耳声忽然响起，一阵疯狂的大笑从密道入口传来：“我活不下去，你们也别想活，哈哈，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声：“该死的，是王松。”
“遭了，他知道密道的机关在哪儿，他打开了入口。”
随即，是漫天的鸣叫与怒吼，贯天彻地，震耳欲聋。显然数量极多。
密道立刻陷入一片慌乱。
“赤犬妖！挨千刀的，他竟然引来了赤犬妖！”
“王八蛋，早该杀了他的。”
“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
群情激荡中，柳直提着黑枪，回头看着身边俏脸惨白的莫青竹，缓缓取下黑盔，略显粗糙的脸上没有憨厚敦直，反而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道：“如果我今日没有战死，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嫁给我！
这是莫青竹脑袋里第一时间跳出的三个字，出奇的是她并没有立即冷声回应，反而埋下螓首，俏脸绯红，心如小鹿乱撞，她曾试想过很多种心仪男人的求婚方式——在铺满花瓣的道路上，跨着神骏坐骑而来，万众瞩目下地单膝跪地，深情凝视，缓缓道出。这已是她能够料想到的极致。却绝没想到今日在这万妖群中，在如此生死攸关之际，有个男人会抛给她这样一个问题。
她甚至来不及懊恼请求柳直绕过王松这一愚蠢的决定，只剩下深深的震撼与措手不及，或许，还带着一丝幸福的意味。
从小到大，第一次从一个陌生男子一句简单的话中感觉到幸福。
微抬起头，看着他温暖和煦的笑容，看着他仿佛天塌下来都能顶住的从容模样，莫青竹在这一瞬间产生了错觉。
这样的男人，被他爱着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吧！
“我，我都……我还……”莫青竹俏脸上的红晕逐步扩散，覆盖了整张吹弹可破的无暇脸庞，最后蔓延至了耳根深处，她支吾了半天，终于深深埋下了螓首：“我……答应你！”
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四个字的，脑袋里一片浆糊，心跳不住加快，她再也无法冷静了，再也顾不得什么感情基础两情相悦了，她甚至没得来及问柳直究竟是什么要求。
事实上，这场灭顶之灾本就是由她间接带来的，假若她不替王松求情，不那么固执己见，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大家至少还能苟延残喘着多活几天。
这一切，她都归结于自己的罪过。
然而这个男人，他没有一丝的责怪，依旧温暖如春，或许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他愿意用生命来承担她的错误，这样情况下，这样一个男子的求婚，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哪一个女人拒绝得了？
“对了，你……想要我答应什么？”莫青竹轻声问，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小，到最后几不可闻，她这才发觉自己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环，若柳直不是求婚，她该在何地自容？
柳直看着神情在短时间内变化了无数次的莫青竹，忽然莫名的有些忧伤，这张美丽的面庞，兴许以后再没有机会见着了吧。想到这，他的眼神深邃起来，嘴移到她的耳边，低声道：“等我活着回来，便告诉你。”
说罢，转身，当先朝入口处走去。
颜喜、莫语、莫言，以及莫府二十几名侍卫，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抱歉，更新晚了。这章思考了很久，写了十几个小时，因为关乎后面太多情节。我不知道大伙看得爽不爽，反正高潮才刚开始，马上就有更爽的！另外，再弱弱的问一声，票还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