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将呼吸吐纳法运行了一个大周天的柳直发现，纳入体内的天地精气虽然有明显减少，却并非所剩无几，几乎相当于灵气消失前的五分之三。
也就是说，原本最快只需要一个多月时间就能破开先天的他，现在需要再多修炼一个月。
柳直埋下头，默不作声，他现在最缺少的无疑就是时间，外面危机四伏，各处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妖物，他在提升修为的同时还要一边寻找食物，进度只会更慢，先天境界，也许将延长到三个月，甚至四个月。
“真他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想到头疼处，柳直忽而低声啐骂一句。
听着柳直的骂声，颜喜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天生胆儿就不肥的他，很是有些惧怕面前这个人，他自然识得柳直，府内唯一的“白身杂役”，平素受的欺辱那可不少，而且大多是他们这些上等杂役所施予的，就算最憎恨他的王管事，也因自持身份，往往是指使人阴里使绊子，不屑于当面动手。
所以颜喜怕了，这个世界已经完全颠倒过来，原本能够一刀劈开大山、倒流江水的绝世高手，现在只怕也就比普通人稍厉害一些。那些法杖一挥山河破碎、天地变色的高阶元术师，一个精壮男子拿把刀就能将其剁成肉泥。
柳直身上无时无刻透出的彪悍气息，正清晰无比的告诉颜喜，面前这个曾经卑贱低微的下等杂役，翻身了！至少，他杀掉自己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虽然并没有欺辱过柳直，身为上等杂役的颜喜还是颇为担心，这个突然站在了众人头上的家伙，会不会抽冷子给自己一刀，宣泄他压抑了许久的愤怒与仇恨。
“你想不想活下去？”柳直忽而问道。
正在胡思乱想的颜喜愣了愣，抬头接触到柳直冰冷的眼神，终于确定对方是在问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柳直又开口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柳直伸出手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第一，留在这儿，这里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够你生存一段时间，但是未来没有人能够预料，也许有人会来救你，也许这里的食物被吃完后，你就得走到外面去，去被那些怪物吃掉。第二，跟我杀出去，一切听我指挥，我的所有命令你都必须服从，不得有任何异议，哪怕是要你去送死。”
了解到充足的信息后，柳直本是想孤身一人上路的，这个叫颜喜的青年，看样子也经不得大用，兴许还会成为累赘，但假如他答应了，危险时刻未必就不能起一点作用，至少依赤犬妖的天性，美味的食物还是能够阻拦它们一小会儿的。
颜喜的神色一下就变得古怪异常，他怀疑柳直的脑袋是不是已经坏掉了，留在这个暂时还算安全的地方与跟他去送死，正常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更何况还要完全听从他的命令，哪怕是被他踢给赤犬妖也不能皱一下眉头，这样的条件，白痴才会答应。
不过，颜喜将这些想法埋得很深很深，他担心说出来会触怒柳直，让那把钝刀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头上招呼。
“你考虑一下吧，现在是十三点三刻，等到天黑我就会离开。”柳直见颜喜开始犹豫，就知道这事八成没戏，遂也不管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灶台旁继续假寐。
时间过得很慢，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听着外头磨人的啃食声与赤犬妖不时发出的低吟，似乎每一秒都分成了两半在过。
天终于渐渐黑了下去。
等到外头完全没了亮光，体能精力完全恢复的柳直站起来，轻微活动了下有些酸麻的身体，刚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呼。
“等等，我……我跟你走！”
柳直诧异的回过头，望着脸色有些涨红的颜喜，轻笑道：“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改了主意？你不怕我在遇到赤犬妖的时候把你一脚踢过去，而自己逃命？”
“怕，我当然怕……”颜喜没有隐瞒心中的真实想法，犹豫了一会儿，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响后，终于低着头弱弱的道：“我刚刚才想起，我……我一睡着就会打鼾，而且……声音很大。”
柳直愣了愣，随即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如果颜喜所说属实的话，在这个隔音效果并不太好的厨房内，他只要耐不住瞌睡的侵蚀，处境就会变得异常危险，随时都可能将赤犬妖引来。
“跟着我，说不定会让你去送死，你确定你准备好了？”柳直收敛住笑容，沉声发问。
“是的。”颜欣喜咬牙：“我确定！”
事实上，他并不想这么豪气干云的跟着柳直冲出去，冲到那怪物遍地的危险世界中，只不过跟着这个家伙，总好过一个人担惊受怕的躲在肉堆里。他很害怕一个人呆着，哪怕只是一天也受不了。不然在初见柳直时他也不会那般激动。
柳直定神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头：“好吧，希望你记住你自己说的，不然，你该知道迎接你的会什么……”
颜喜身子一僵，未做任何回答，他丝毫不敢怀疑柳直的话，不知为何，虽然并不知道那个后果究竟是什么，却比知道了更让他感到恐惧。
眼前这个曾那么卑微的人，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让人莫名颤栗的危险气息，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么？
…………
…………
月夜，天空仍旧阴沉，抬头望去，无法见到半颗星辰，就像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幕布中。
柳直背着包裹，钝刀藏在衣摆下，弯低身子，在黑夜的掩护下缓缓朝正北方移动，颜喜小心而惶恐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视线并不是很好，为了避免弄出响动，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进，好在柳直在离开厨房之前，已经按照记忆模拟出了大概路线，只要不弄出太大动静，应该问题不大。
盛夏的凉风轻俏的从二人身边掠过，带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让人不觉舒爽，反而莫名的感到寒冷。
路程已经走了大半，距离目的地还有十来米，一直小心翼翼跟在柳直身后的颜喜，忽而身体一个踉跄，感觉自己踏在了一具人体上，他倒并没有多么慌张，事实上在这百来步的距离中他已经踩到了好几具尸体，他本想就这么跨过去，就在他准备将轴心脚换成右脚的时候，余光不经意间一瞟，顿时惊得亡魂皆冒，猛的停住准备抬起的左脚，右脚丝毫不敢再动。
一头睡得正香的赤犬妖的正被他稳稳踩在脚下，它甚至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了挥能够轻易撕破自己胸膛的爪子，像是在驱赶苍蝇。
全身一万八千个毛孔都炸了开来，颜喜吓得几乎窒息，脚下的东西仿佛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他很想把脚从这具红色身体上挪开，却发现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整条右腿似是石化了，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张了张嘴，想喊住前方的柳直，又怕惊醒了脚下的赤犬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颜喜急得快要哭出来。
大约十秒钟后，察觉不对的柳直绕了回来，他看清情况，眉头顿时皱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他蹲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用手捧住颜喜的右脚。
颜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万分的盯着柳直，单从神色上，他是看不出柳直内心究竟是惊天骇浪还是古井不波的，但为何，这家伙的手在轻颤着！
握住颜喜小腿的柳直，像是捧着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C4，深吸一口气，他刚想尝试着发力，睡梦中的赤犬妖突然挥了挥爪子，似是在驱赶蚊虫，然后，它调整一下脑袋，嘟囔着血盆大口，爪子不偏不倚，正落在颜喜的脚背上。
这一下，柳直傻了，颜喜也傻了。
二人面面相觑了好几秒钟，柳直忽然叹息着站了起来，而后，他缓缓抽出了衣摆内的钝刀。
颜喜吓了一大跳，他的第一反应是柳直想要切断他的右脚，但紧接着认为这不可能，如果这样做，自己的惨叫声肯定会惊醒赤犬妖的，他可没勇敢到断了一条腿仍旧能够咬着牙不吱声！那么，颜欣喜心脏剧烈跳动着，看柳直双手紧握钝刀，神情如岩石般坚毅，他，他不会……是想要杀掉这头赤犬妖吧？
颜欣喜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够疯狂，自从赤犬妖出现且人类失去灵能之后，他还没看见哪个人战胜过这种所向披靡的怪物。
但紧接着，他的瞳孔猛缩。
一道白芒带着呼啸声骤然划过，“噹”的一声巨响，在宁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与突兀，颜喜只感觉天地都在倒转，他的身体一下又能动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震荡与刺激，整个人从赤犬妖身上弹开，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
“嗷！”
凄厉的怒吼从赤犬妖嘴中发出，这携带无匹威势的一刀，竟然还没能将这怪物杀死，它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柳直砰的一脚，踢开它乱挥的爪子，双手高举，耀眼的白芒再次闪过。
一刀，又一刀。
几乎没有任何停滞，连续三刀，快到令人咋舌的三刀，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每一刀都不差分毫的劈在赤犬妖脖子的同一个位置上。
“咔嚓！”
颜欣喜清晰的听到骨骼断裂声，血液霎时沸腾。
死了？
这头赤犬妖被他杀死了？
这些怪物，也是会死的吗？
但现实并没有让他沉浸在震惊中多久，柳直利落的干掉赤犬妖后，不满的瞄了他一眼，嘴里冷冷吐出一个字：“走！”说罢，身形已经快速朝前方跃去。
颜喜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柳直那不满的眼神会带来什么样严重的后果，连滚带爬的跟上，他可听到了，钝刀劈在赤犬妖身上的巨响以及它濒死前的惨嚎，是引来了四周一片怒鸣的，甚至有几声就在附近不远处。
他还没天真到认为柳直会在他身陷妖群的时候奋不顾身来救，再不逃命，十有八九得交待在这儿。
外院一下从极静到极闹，一头头血红色的身影在黑幕下迎风疾驰，厉声狂吼，同朝一个方向涌去。
很快，它们聚在一起，看着断掉大半边脖子、气息全无的同伴，妖群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爆发出一阵更为巨大的怒吼声，以三四头为单位，疯狂的朝四面八方散开。
轻车熟路的来到自己的小屋外，柳直嘱咐颜喜在外等候，独自进了屋。
刚刚在死亡线上徘徊了一遭的颜喜仍在心有余悸的大口喘息着，他费劲的咽下一口唾沫，看到赤犬妖群在外院的房间内窜进窜出，翻箱倒柜，很明显是在搜捕凶手，不由得又慌了，喃喃自语道：“这些家伙，难道是在搜寻我们？”
“是我，不是我们。”柳直不知何时已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布条包裹着的长盒，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取出了自己锻造的长兵。
颜喜还没明白柳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方就将钝刀丢给了他，并沉声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的助手，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唯独会害怕的软蛋。”
“我……”颜喜埋下头，想起自己刚才差劲的表现，心中懊悔不已，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之所以不挪动脚是担心赤犬妖失去受力后突然惊醒，再抬头时，发现柳直早已朝院中走去，已到嘴边的解释顿时变成了疑问：“我……我们去哪儿？”
柳直回头冷冷看着他：“你只管服从命令，我不需要你的好奇。”
见柳直拧起了眉头，面色不快，颜喜立即噢了一声，不敢多话。
“那头赤犬妖的尸体对我很重要，我们得再回那个地方。”过了一会儿，柳直淡淡说了一句。
“你疯……”颜喜张大了嘴，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话到一半，猛然想起方才那三道闪电般的刀芒，不禁浑身一颤，“了”字硬生生收回腹中，见柳直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怀着满腔的疑惑，还是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