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子！小柳子！”
“臭小子，死哪儿去了？”
红墙绿瓦妆点得别具风情的偌大庭院内，厅堂口处，一个胸大腰粗屁股圆的中年妇女插着双手，圆睁着双目四下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同时嘴里还不停发出一道道中气十足的呼喝。
四周忙活的仆人侍女们抽空抬头看了胖妇人一眼，随即埋头继续干活，显然对此番景象已是习以为常。
“诶！婶儿，这儿，这儿呢！”
一个乌七八黑的青年从一间黑不溜秋的房间中拐出，使劲挥了挥手，他浑身上下仿佛刚在墨水中浸过，不止衣服，就连皮肤都黑得透亮，若不是他笑着应和，露出一口在强烈对比下分外雪白的牙齿，可能还真没人能分出他和黑房的区别。
张婶捂着鼻子，皱眉看着走近的青年，不满的呵斥道：“小柳子，不是告诉了你，送完货再来我这儿，还有事情交待。后天就是大小姐出嫁的大喜日子了，府里府外多少事情要忙活，你倒好，我寻了半天，结果你在这儿。”
青年急忙陪着笑脸，道：“婶儿，您的吩咐我哪敢忘记，这不，方才王管事让我来锻房帮忙，说是府里缺些铁器，得马上赶制出来，所以耽搁了一会儿。想着这边忙完马上过您那儿去，结果您倒先来了，这个，都是侄儿的罪过。”
张婶见青年笑容可掬，当先承认了错误，心中怨闷不由消了一小半，却仍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了好了，若不是大小姐知道你小子不是个懒人，今儿这遭，少不了得责罚一顿。”
青年笑容一僵，从和煦陡转惊惧，埋着头，回想起初入莫府时，因为开罪管事所受到的严厉责罚，眼中露出一丝深深的后怕与惊慌，那种焚心噬骨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一道。
“不过王管事也真是，那事都过去了三年，他还那么耿耿于怀，心胸也太狭隘了些。”张婶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看了青年一眼，见他抬起头，仍是无害的笑着，毫无丁点儿异样，不由缓缓摇了摇头，微微叹道：“柳直，婶儿知道，这三年他处处刁难你，没让你安生哪怕半天，不过好在也没做得太过，你是普通人，比不得他们那些灵者，别怨别恨。要怪，就怪这贼老天不开眼，让那种小人得了灵源，咱这好后生，却无半点根基。”说到最后一句，张婶下意识地想要轻抚柳直的脑袋聊表安慰，当看到他杂草般又脏又乱的头发，胖手一顿，又快速收了回来，一双略带湿润的眼眸中满是无奈。
柳直是她引入的莫府，这个夫兄留下的唯一遗孤从小便非常懂事，不止有一颗古道热肠的心，为人更是至孝，待自己与丈夫犹如亲生爹娘，平素二人病了累了没少嘘寒问暖，得空就会帮着料理家务，街坊四邻无不称其德，可这样一个大好后生，竟是万中无一的灵源天生缺失者，要知道，就算自己与丈夫，也有微弱的灵源感应，能够修炼最基础的灵法与战法，而柳直却只能练练身体上的把式，无法感应接触丝毫灵气，这样的人，在这个灵者纵横无匹的世界，能挣扎着生存下去已算是幸运，就别遑论再去抗争什么了！
所以张婶才好声好气的劝慰柳直，虽然在她的印象中，柳直这娃儿不像其他后生那般年少气盛，遇事处事十分冷静，隐忍非常，但为保万一，张婶还是不得不多加提醒，毕竟在她眼里，柳直只是一个普通人，若与灵者做对，无异于自寻死路。
“婶儿，您放心吧。”柳直依旧微笑着，只是那丝笑容中，却透出一股常人难以读懂的苦涩与坚定：“男儿立世，首以孝为先，父亲临终前让侄儿好好侍奉叔父与婶婶，嫣儿又还年幼，在您二老百年之前，侄儿不会犯傻的。”
张婶轻咬着嘴唇，眼眶一下便湿润了，语气因激动而稍显颤抖：“好孩子，哥哥嫂嫂看到你这般懂事，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她撇过头，想要缓解心中起伏的情绪，眼神一下移到了柳直墨碳似的衣物上，故作不喜的斥道：“看看你浑身上下，都黑成什么样了，快去洗洗，难道要这样去见大小姐不成？”
“嗯，知道了婶儿，侄儿这就去。”
瞧着柳直快步离开的背影，张婶的眼角终于滑落两滴泪水，从蹒跚学步到咿呀学语，从父母故去到自食其力，不知何时，那可爱的瘦小身影已渐渐淡去，如今的青年，靠他那双不算强壮的肩膀，扛着自己的责任与信念，尽管，他只是个普通人。
每念及此处，就算早已见惯了世态炎凉与人心险恶，张婶也不得不感叹，老天有时候——确实不睁眼。
……………………………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柳直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一番，换了身平时都舍不得穿的新衣衫，事实上这衣衫也算不得新，已有好几年历史，不过对每日都要脏活累活干到月上柳梢的柳直来说，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敢穿着去见大小姐的衣衫。
大小姐全名莫青竹，乃是莫府独苗，母亲在临产时亡故，因莫母生前最爱赏竹，莫老爷为了纪念亡妻，遂给女儿取名青竹。
大小姐平素温和淡雅，待人友善，全无半点千金小姐应有的骄横之气，且又是双十年华，生得娇艳美丽非常，自是招得无数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蜂拥而至。
就算是身份卑微，不过区区一“下等杂役”的柳直，也曾暗暗倾慕过大小姐，至于为何这般异想天开，除去上述的几点原因外，最重要的是，在那次痛不欲生的责罚中，是大小姐轻启金口，保住了他的性命。
不论是因为感激还是其他，柳直能够确定这种情感真实存在，虽然他并不清楚是何时产生的。
但柳直深知二者身份间的差别，从不敢将这“非分之想”表露出一丝一毫，更何况两日之后，便是大小姐大婚之日，而有幸迎娶伊人的，是身处的这座城市——北燕城城主的长孙。
哪怕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在那人面前，灵源豪无的柳直，甚至连渣都算不上。
…………………………
走出房门时，柳直已是焕然一新，洗去了脸上的污垢后，他整个人显得颇为精神，被生活摧残得有些粗糙的脸庞称不上多帅气，却胜在棱角分明，若不是那身衣衫太过寒碜，满打满算也得是一翩翩少年。
七拐八绕的穿过后院，柳直径直朝内堂走去，那是莫府内眷居住的地方，平时他们这些下等杂役是禁止入内的，就算是在莫府服侍了小二十年的张婶，未得通传，也不可擅自入内。
至于柳直，他倒是有些特殊性。
大小姐生性恬淡，兴许是遗传了母亲的天性，平素喜好赏玩些花卉，也是机缘巧合，某一次，大小姐最为钟爱的“紫叶天株”不知何缘故，原本紫玉般莹润的枝叶泛出大片枯黄，花瓣日渐衰败，眼看就要凋零致死，府中上上下下竟无一人有计可施。
而柳直就是在这时候毛遂自荐，通过一种古怪的手法，帮大小姐治好了这株珍贵的“紫叶天株”，若不是花圃中许多奇异花种都含有毒素，而无灵气傍身的柳直无法免疫，恐怕此时的他，早已不是什么“下等杂役”了。
想来这次，大小姐寻他，也该是为了花圃的事情。
“咦！柳家小子，你怎么在这？”
脑袋中正胡乱想着事情，眼看就要跨出长长的走廊，一道惊疑中带着愠怒的中年男声忽而在柳直耳畔响起。
柳直听到这声音的第一反应便是身子一僵，紧接着有些惶恐的回头，微微垂首，展露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
“王，王管事……”
柳直稍显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慌乱，不敢抬头，似乎急着为自己辩解什么，急急的道：“我，我没有偷懒，锻房的活……都，都做得差不多了，是大小姐……有事让我过去。”
王管事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看上去又矮又胖，此时的他皱着眉头，双手负在身后，显得颇有威严，也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个王胖子完完全全是个媚上欺下的主，一旦遇见莫老爷、大小姐、大管家之类的人物，他那常年四季背在身后的双手能立马收回腹下，点头哈腰前倨后恭，端的是丑态毕露。
柳直在初入莫府时，曾因看不惯王管事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恶心姿态，忍无可忍之下，当众将整整一桶粪便筐在王管事头上，而这件事的后果是，柳直不止受到灵火烧身之痛，还被王管事记恨了整整三年，这三年来，王管事与其爪牙无时无刻不在找柳直的麻烦，越是脏的累的常人难以忍受的活，就都推给柳直去做，这种日子，直到柳直医好“紫叶天株”，才稍有好转。
“既然是大小姐有事交待，那锻房的事情便先放一放吧。”王管事显得“和颜悦色”，他最中意的便是看到柳直这番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想当年这小子不知死活的将一大盆子屎尿扣在自己头上时的意气风发，再看看现在见到自己像老鼠见了猫似地怂样，王管事就忍不住偷乐。
“对了，柳家小子。”
“您……您有事，请说。”
王管事见柳直诚惶诚恐的点头应和，嘴角一扬，复又补充道：“院北的茅房最近似乎脏了些，你办完大小姐交待的事情后，去清理一下，记得，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说罢，斜瞟了柳直一眼，也不管顾柳直的反应，嘴里哼着小调，跨着横八字，得意洋洋的远去。
直到王管事肥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柳直才挺直了微躬的身子，眯着双眼，嘴里小声而愤愤的骂道：“狗日的，我清你妹妹,理你小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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