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狍子套没法用狗拉爬犁,狗身上的味道太大。林拾来深一脚浅一脚到了山上,再下完套子,天已经快黑了。在树丛里钻来钻去,颈中早就落满了积雪,冷得钻心。林拾来弯下腰,拍打着身上,慢慢却停了动作。
山窝里有不少可以避风的洞子,远处一个洞边正趴着团毛茸茸的物事,全身僵直,动也不动。周围雪地上染着大片血迹,一眼望去触目惊心。林拾来以为是被猎户所伤的野兽,见它久久没有动静,便壮着胆子走过去看。
最终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个遍体鳞伤的少年方士,双眼紧闭,鼻端仍有呼吸,白蒙蒙的时断时续。林拾来瞪大了眼,看着那张清秀苍白的脸庞,出神良久。
少年颇为沉重,林拾来咬着牙用手推用头顶,费尽了力气,才将他弄上爬犁,拉进洞子。他手里握着的那柄长剑就像是粘在了血肉上,林拾来试了几次也没法取下,只得放弃,替他裹起身上的伤。那些伤口每一道都有她的半条胳膊长,极深,像是某种巨兽留下的撕咬痕迹,横七竖八极其可怖。林拾来不敢多看,从兜里掏出包好的仙鹤草炭,糊上伤口,再用小刀从衣服上割下布条,死死扎紧。
山民家中都会备些自制的伤药,林拾来常常进山,王氏放心不下,便要她随身带些。仙鹤草在炭制后止血功效极强,林拾来虽然力气不大,但胜在包扎时下手够狠够稳。见少年身上最深的几处伤都不再渗血,她生了堆火,又搬些石头挡在洞口,这才坐下来歇一口气。
夜晚的大山跟白天不同,一旦遇上狼群或其他掠食者,那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林拾来抱着膝靠在洞壁边上,听着少年沉沉的鼻息,静默如石雕。
狼嚎声响彻山间时,林拾来为将熄的火堆添上了几根干柴。洞里还有不少枯枝断杈,足够撑过整晚,她不敢睡下,只怕一个不小心让火灭了,野兽就要进来。
半个时辰后,张屠子来了。
“你娘让我来找你,他妈的尽没好事……”张屠子喘着气进了洞子,拍着身上的雪泥,见了少年后不由得怔住,“这是谁?”
林拾来想了想,摇头。
“这年头善心能值几个钱?”张屠子很不屑。
看着林拾来弯下腰添柴,露出腻瓷般的颈项,张屠子脑中顿时有着什么东西突突作响,只觉得这女娃真是白得过了分。林拾来收拾妥当,在火堆边烘着通红的小手,转头却看到张屠子神情怪异地站在那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眼中如同要喷出火来。
“你娘长得歪瓜裂枣,想不到生了个姑娘倒是标致……我两个儿子都比你大,可都没你能干。”张屠子忽然开口,“以后就跟着我吧,我教你打猎的本事,一年四季都不会饿着。等下了山,你先跟我回去搬几只狍子,不够再拿,有的是!”
林拾来却并没有表现出他预料中的欢喜或是感激,只静静地等着下文。张屠子咧了咧嘴,脸上的麻坑越来越紫,喘息也越来越粗,摸出个皮袋递上来,“这有点酒,你先喝了暖和暖和,咱们不着急走。”
林拾来摆了摆手,虽然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但却察觉出了异样。
张屠子的耐心并不算太好,见她这样说,当下一个跨步,堵在了洞口,因亢奋而发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野兽在嚎叫,“让你喝你就喝,喝完把衣服脱了!”
林拾来的动作让他闭了嘴,呆住。
这个才十岁大的女孩,拔出了张屠子给她的小刀,手很抖,但眼神中全是野性和疯狂。刀子磨得很快,张屠子还记得她第一次割狍子喉咙时害怕的模样,却没想到今时今日,她居然已有勇气用它来指着自己。
张屠子瞪视她良久,突然狂笑。许多年前,他就被一只陷在雪地里跑不动的兔子咬过,果然是只要被逼上绝路,不管什么东西都能激起狠劲吗?张屠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边抽出了腰后足有一尺半长的放血条。这把刀他已经用了十来年,磨了十来年,快到看一眼都会淌血。
别伤到要害,别把脸弄花了就行——张屠子对自己玩刀的手法还是很有把握的,猫爪老鼠的游戏让他更加亢奋,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后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动静。
“死也值了,死也值了……”张屠子喃喃自语。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柄长剑飞来,带着寒气扎入他的前额,摧枯拉朽般爆开了整颗头颅,在洞内怒放出一团巨大妖异的血肉之花。火花四溅中,长剑深深扎入石壁,剑柄颤动不已。张屠子的无头尸身仍旧往前走了一步,才颓然倒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全身沾鲜血的林拾来颤抖着,睁开双眼。面前一人正蹲下身,凝视着她,那双亮得出奇的眸子里所包含的暖意,似乎是连这满世界的冰雪都能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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