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鬼珠乃是至凶至邪之物,在鬼头滩吸了无数阴魂灵魄,血胎早已大成。苦于赵白茅不会催咒法门,无法破珠生鬼。小小的舍利子就如同一个盛水的容器,水越来越多,内压越来越大,却没有溢出的口子,眼看着就要撑裂。那珠内血胎不同于寻常鬼物,已具灵智,竟在这个时候以灵魄为柴,珠体为炉,燃起鬼煞之火,提前进入了九转金身期。
从肉身到金身,几乎是所有高阶鬼物必经的进化之途。血胎等于是婴儿还在母体中就开始舞枪弄棒,换了任何一个养鬼人在此,只怕连眼珠都能掉得出来,就算是不死不休也要把这等猛鬼抢到手。
赵白茅却是身怀异宝而无用。他也曾注意到这小珠里的血光一天浓过一天,邪气一天重过一天,每次杀人时被那股寒意一渗,总有点无法罢手的意思。好在星核的存在对天鬼珠克制极大,两样异物一在体内一在体外,只要天鬼珠太过越界,星核就必定会从静默中苏醒过来,将它探向赵白茅意识深处的无数触手斩断。
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步步凶险,赵白茅并不觉得天鬼珠能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但眼前无疑正是一个麻烦。
“鬼器好像只有玄门里的那帮家伙才会炼,没人知道你身上藏着这样的东西吧?”凤凰儿抿嘴微笑,眼中透出狡黠神色,“我们天狗会的好几位长老,都死在玄门手上。前些天,老巴图还跟我说,要是你跟玄门有一点点瓜葛,就得先砍了再说呢!”
赵白茅这才知道神庙传召自己,多半也是对那手“化金术”动了疑,要顺着瓜藤摸钱富贵的底细,不由苦笑起来,“这是我捡来的,信不信由你。”
就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冲出这个屋子都不一定,危机关头他反而冷静下来,只等着小丫头翻脸发难。
“我知道你不是玄门的人,你不会招鬼,也不会驱妖。”凤凰儿笑得像只偷了鱼的小猫,“不过老巴图整天稀里糊涂的,疑心病又重。你猜,我要硬说你跟玄门有关系,又有这颗珠子作证,他会不会马上就让人把你砍了呢?”
“我俩都这么熟了,还是别砍了吧!”赵白茅额头见汗,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整天一副凶霸霸的样子,留着做什么?气我吗?叫我臭小娘吗?”凤凰儿哼了一声,想起某事,怒道,“你上次还说要干到我叫爹,现在怎么不敢出手了?我坐着不动让你几拳,来啊!赵大堂主也有怕的时候吗?”
赵白茅瞠目结舌,又没法告诉她此干非彼干,被连珠炮似的一番抢白,讪讪说不出话来。
“想要活命,除非你老实听话,帮我做件事……”凤凰儿见时机已到,这才开口,满脸吃定了赵白茅的得意神情。
屋外清风阵阵,花香袭人,整个绿海台正沉睡在一片静谧中。
赵白茅回到峰顶后,望向夜空很久,找了个地方盘膝坐下。随着陷入冥想境,他渐渐看见了峰顶南面的一处空地上,闪烁着六团微弱星芒。其中一个飘忽不定,透着黯淡之色,正是方觉。
方觉的断手已被老巴图接好,敷了秘药,打上了夹板,不过就算能骨肉重连,也废了大半。此刻他跟其他几名星官依阵图位置围坐,引着丝丝缕缕的星力,在体内形成一个古怪循环。
赵白茅看了片刻,冷笑一声,也跟着模仿起来。
今天方觉下手处处不离要害,摆明了是要命来的。被他一点点逼到再无退路时,天鬼珠感应到赵白茅的杀意和顾虑,微微震荡,反馈回来一道旁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波动。
赵白茅听在耳中,血气一阵翻涌,竟似有个声音在心底嘶声狂叫,激起隆隆回音:“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放手杀了就是!这些蛮子要敢上来为难,也全都杀了!放我出来,我们屠光这个地方!”
这次星核却没有再束缚天鬼珠,几名星官出手后,它周身流转的幽蓝电光与解离金光骤然大盛,似乎是被那个五芒星阵吸引,竟隐约透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吞噬之意!天鬼珠立时发出一声欢叫,寒意森森,显然是要趁势发力,诱导赵白茅上去杀个血流成河。
赵白茅最终自己停了手。
那个五芒阵的星力绞杀,被星核简简单单一口吞掉,自然伤不了赵白茅分毫。方觉之所以没丢掉小命,是因为星官的古怪法门以及他们体内的那团微弱星芒,让赵白茅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些星芒也同样存在于他们的丹田位置,尽管与赵白茅的星核相比,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但这却是第一次遇上类似的存在。赵白茅甚至能感应到他们引导星力的方式,是如此奇妙流畅,就仿佛武者的拳招一般,一个以前连想都没想过的崭新领域,正在眼前徐徐拉开了帷幕。
赵白茅决定要在这里待下去,看那些星官的模样,对自己体内的星核倒是全无察觉,偷师显然不难。
弄清规则,才能让力量最大化,利益最大化——赵白茅很清楚这一点,在大山中他如此生存,如今也还是一样。
十多天后,赵白茅按照学来的法门,初次尝试导入星力在任督二脉循环。那些星官只不过是仗着体质特殊引来些许星力,又哪里比得上他体内星核如狼似虎的狂抽猛吸?漫天星力一时如潮水般倾泻而下,远处施法的几名星官只是擦上了一点边,就几乎被硬生生打散修为,变成废人,吓得全都回了住处。
汹涌的星力完全是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在赵白茅体内横冲直撞,被引到任督二脉后,赵白茅不再像以前那样放任它们奔流,而是按照那些星官的控制方式,以四方四象为主导力场,形成一个固定循环。星力在任督二脉连续运转了三十六圈后,经脉噼噼啪啪膨胀了数倍,赵白茅的体格也隐约增长了几分,只见一丝丝元力不断在循环中生成,流向丹田位置。
赵白茅还要再练,身体却已经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星力负荷。他只知寻常武者想要进入化罡期,就必须走这一步,每天贯通任督二脉,等到气息自然而然流转的那一天,就算是小周天形成了。但他却不知道,星力并非内息,如这般强行逼入经脉,实际上对修行者的危害极大。
即将从冥想中脱离的那一刻,赵白茅忽然听到极远方传来的一声怒吼。当初在忽而木的药店里第一次吸入星力时,曾经出现过的那股血腥气息竟再次现形,远远向这个方向飞掠而来。赵白茅体内的星核骤然一动,当即切断了星力之网的残留。只见空中一团巨大的血光涌动着向半界山扑下,其中无数狰狞的鬼面层层叠叠,相互挤压着,张着大嘴,在即将笼罩峰顶时,终于消失不见。
“难道是她?”赵白茅怔了很久,发现冷汗已经湿透了全身。而星核则早已缩回到层层元力包裹之中,隐约发出一声不甘的低鸣,再无半点动静。
秘境开启日,赵白茅才知道一直以来只闻其名的神庙,就在绿海台上方。
巨树的树杈仿佛天梯,曲曲折折通往那座鬼斧神工的古木建筑。合拢的树冠形成了它的主体,高墙檐角无不是巨大枝桠的延伸,连接绞合之后几乎是天衣无缝。苍翠的拱门之中,走下了数以百计的神庙守卫,而在他们身后,七名巫师长老踏着云雾缓步而行,像极了天界中人降临尘世。
巴图随同那七名长老来到半界山,山上的蛮人战士与星官早已在等候。长老中的一人是个****,方觉远远抢上前去,扑入她怀中,神情亲热之极。那妇人见他断手处的夹板,低声问了几句,脸色微微一寒,跟着望向了人群中的赵白茅。
“那是他的母亲,乌日娜长老。”瘸狗在旁边低声道。
赵白茅嘿嘿低笑,全不在意。转头见瘸狗神色古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众长老身后站着个高挑女子,低眉垂目,肩头却在微微耸动着。
“狗老大,那个是不是你相好的?”赵白茅笑着问。
瘸狗腮边咬肌凸起,缓缓点头。
八名巫师长老在雪峰上合力做法,祭拜真神。赵白茅看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玄妙地方,不禁打了个呵欠。随着古朴苍凉的祭歌进入尾声,人流渐渐涌动起来,向着后山行去。
星官分成三组,每组有上百名蛮族战士跟随。赵白茅见自己被那乌日娜长老分到方觉一组,知道这小鞋多半是跑不掉了,正转着念头,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好哥哥,你可得照顾我啊!”身后那名钩子手粗声粗气道。
瘸狗听他叫得肉麻,转头见是手下绰号“石榴”的麻脸汉子,正抓着赵白茅的衣袖不放,顿时打了个寒战。
赵白茅回身瞪了石榴一眼,对方却吐了吐舌头,坑坑洼洼的眼眶深处,一双灵动之极的眸子露出笑意。
到了崖边,众人止步不前。赵白茅见没了路,正纳闷这所谓的秘境该怎么个走法,忽见一人在狂风中疾奔而出,竟往那万丈深渊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