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对面那人叫得大声而我趴着窗子也被吓了一跳,摇晃中碧索及时转身回来抱我下太师椅,在她顺手阖了窗子的缝隙里我还是看到对面湖边,那些春红柳绿的深处竟有浓浓白雾腾起,一团团四散开去。
等碧索转身,我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好奇道,“那是什么?”
“金公子找人来肃清御花园,说是夏初及早灭了蚊虫也端了病源好让宫里的主子们放心。”这病显然正说的是疟疾了,碧索小心翼翼地瞄着我,我也只能将目光别向了他处,心底最后一份担忧放下。昨天她还只是那个得口令而临时照顾我的宫人,今天醒来时她已服侍在我房内,于是我醒来时除了讶异昨晚自己竟没闩门,另一个惊讶便是她。
“千姑娘,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还是让婢子来给你上药吧。”
“千姑娘,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赶紧喝了这碗汤吧。”
“千姑娘……”
等她今日第N次用了这个开头,一转眼便看到我翻出柜子最里面的一套绿色宫服飞快地奔出门去,而她连呼着追上来时,我已结结实实撞上正殿出来的一个男人。
“什么人?!”这一句依旧粗犷凌厉全如记忆中那般。也正是那夜城外山林里说“教出东西饶你不死”的男人,金叔彦的侍卫长。而显然他是因听了外面脚步声才出来查看的。
我如历雷劫,看着面前虎背熊腰的侍卫长身边站着的人便忍不住低了头,已被缠成粽子般的手也下意识地往捧着的宫服里收了一收。身后碧索看着便赶紧上来替我谢罪,他的声音却依旧清冷,“无碍。你这就先行去布山。”
这也只有脸黑无情的金叔彦才会如此回答了,碧索愣了一下,倒是身旁那一身玄衣的侍卫长当即回身拘了礼后昂首阔步走出,连背影都自有一股威风凛凛壮士出征之意。碧索看着那已离去的背影有些微发怔,而我因疑惑那侍卫长是否还在追查舅父他们故而面容哀伤态度恭良地立了片刻。
“还要出宫?”他瞥一眼我抱着来时的那一身宫装,端得四平八稳的声音很有种欠揍的感觉。
却又让人生不出抗拒之意,仰脸道,“只是去金翎宫还东西,一会就……”
“嗯,送她过去。”他未等我说完便转了脸,吩咐碧索后便跨进正殿徒留背影。
什么嘛,明知道我的身高连入这门槛都难,明知道我每次都果断绕正殿而行的,我恨恨瞪了他一眼,刚刚还在想的什么抱歉之意全消了影踪,当下提脚踹了下朱漆的门槛继而直直地往了殿外去。跟在后面的碧索却吃吃笑着,等我瞪她一眼之后才略微敛了声。
去金翎宫路途并不远,再看着那日从宫外赶回宫时的道旁景物却也不由得充满了感慨,等再站在金翎宫看到正在做洒扫的芽儿时我便立即奔了过去。
“芽儿芽儿,”她望了我一眼,我的脚步未止,欢呼着奔过去。她慌乱一笑,手上握着的洁布赶紧扔回桶里然后接住一头撞过去的我。
““陈芽儿!~”
“嗯。”她憨笑应一声,想到什么又盯着我,“千年,病了?”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啊,今天来还你衣服啊,借了这么久。”我笑着把衣服小心递给她后急着将手收回袖中,却不料这手粽子缠得实在厚实以致还是败了行迹。我讪讪地将缩回的手又戳着还回去的衣服疑惑着,“奇怪,我明明是洗过的啊,为什么还脏呢?~”
“嗯,我洗。”芽儿接了我的话头没有丝毫犹豫,随后我们两个捧着同一件衣裳对着傻笑。随后她带我去了马厩,那里是太**中马车存放之地,此刻既无人外出自然也算清闲自在,而跟了一路的碧索此刻也没再跟来,我这才放心拿了冰须膏让芽儿帮我涂抹……
接下来数日我按时去金翎宫,而碧索也貌似和其他宫人开始熟起来的样子,当我和芽儿安静地靠着马车轮坐下时,总能听到周围纷杂的人声中碧索也有份。所以这件事的性质由一开始我整日整日的不思归演变成我和碧索整日整日的以金翎殿为家,今夕殿的主人却也终于开始关心他旁边的房间是不是空着了。
我回殿的时候他拿了书卷正襟危坐在正殿中,傍晚的霞光和屋内的红烛照的温暖摇曳,却隔了一个我不能轻易跨过的门槛。
我乖乖地叫了声“金公子”然后便转身,然后不出意料地被叫住。“你什么时候和太后这么好了?”
“公子,怎么说我也是金翎宫里出来的人呢。”他要的是这个答案吗?广袖下我的双手绞了一绞,因为芽儿帮我涂药数日的缘故,现在除了那故意留了瑕疵的瓷片割伤的大口子外,其余都已好了差不多,而没了这些担忧我便仍是原来的我。
而现在之所以还有些气愤不过是对碧索略有不满罢了,那日昀姐姐走后碧索也看清了暮霭里站着的那人是金叔彦的,而我不问清楚了再走反感的不过是她扶着我肩膀的力道,这种命令式的动作已经很是强硬,而她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虽收敛很多但依旧不时会表现出来,比如看到金叔彦时,说到金叔彦对我的好时……这宫里没有孩童的,我知道连南越王都对我很好,他们对我的好我知道,却无须别人来教我如何领受,更不许别人如此亵渎。
他终归是等着我的答案的。
我用依旧还缠着纱布的手扶着门框,然后道,“今天我不过偶然遇到太后,知她要给我舅父写信便顺便托她带几句话,就这些。”
似乎没想到我真的还有一个舅父回来管我,一向脸色无变化的金叔彦还是稍愣了一回,如果不是他放下的茶杯里的声音略有些晃荡,他的愕然几乎掩饰地如此完美。
“金公子,如果没事我先回去了。”我默默地行礼退下,只是走过廊角时突然两个声音汇聚,融合地天衣无缝。
那一天清晨,金叔彦对侍卫长说,“无妨。你这就先行去布山。”
今日,太后也说,“你舅父已至布山以西,”她骄傲地光着她美丽的脖颈,正视前方道,“不过放心,我还是会养活你。”
只是我已没了力气,鞭长莫及的事情自有舅父和戈髯在考虑。我当即安下心来,以后,怕是要在这宫里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