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佳佳道:“大嫂也被他抓了去,夫君好歹救下了大哥,可他每日都吵着要去救嫂嫂,现在只好反锁了他,今时才放他出来。”明珠低声道:“他竟然连白岭主也对付,想来是真的疯了……那我能做什么呢?”
“对付云楚这魔头,只能开动明教的四方八卦阵,”只听一声苍老悠长的男声穿破夜空传来,明珠转眸看去,只见一个黑袍老者在一个青衣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踱出,右袖管已然空空如也,随着偶尔的夜风浮动。“余右使?”明珠升起一丝疑惑,怎地连明教中人也要对付他?
余显推开扶着他的弟子,一字一字咬的极为清晰:“当年先祖怕教主武功过高无人可制,便想出这个阵法。裴少主自小修习明教心法,便能当四大护法之首,占东方青龙位。峨眉夏掌门武功偏阴寒,可占西方白虎之位。刑掌门外功至强,可占北方玄武之位。只有这南方朱雀之位……无人能胜任。”
明珠容色平静,淡淡道:“我虽修炼过九阴真经,却是阴柔功夫,也不适合。”余显却道:“夫人此言差矣,我曾目睹教主传你日熙剑法。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明珠眸中泛起一丝涟漪,仔仔细细瞧了他一圈:“余右使,请恕我帮不上忙。”
余显显然明白她意思,喟叹一声道:“夫人的意思,老夫怎会看不出?非是老朽背叛了教主,而是云楚背叛了明教,自从元顺帝妥欢帖木儿死后,教主简直换了个人,嗜杀成狂,不理教务,好好的明教被他拆的七零八落。能遣散的几乎都遣散了,老朽拼死才保住原裴老天师的遗体。其余的……”他顿了顿,又道:“这些还不说,教主现在不知在练何等魔功,整日里在城中抓童男童女,以致民不聊生,百姓凄苦。”
他没有说下去的半句,明珠却已明白,剩下的只怕都被鞭尸了……不禁叹了一声,道:“余右使,请恕明珠不能相帮,六大派人才济济,只要齐心同力,总能对付的了的。”说着拉了儿子要走。
只见面前绿影一闪,却是修罗拦住去路,她挑眉道:“怎么?修护法也要拦我母子?”她心中认为,云楚待这四人确实是恩同再造,如今见修罗相拦,打定主意不听。
却见修罗双膝跪地,叩了三个头,道:“夫人,求您……让他解脱了吧。”这一声传出,惊飞了远处栖息在枝头的众多寒鸦,扑棱棱响了一片。她险些摔倒,被凤珏搀扶了一把。
“珠儿。”又是熟悉的一声,明珠没有回头,却知这定是夏伊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众位不必相劝了,容我……容我想一想。”
“明珠!”身后是一身优雅雍容的声音,明珠几乎不敢相信,缓缓转过头,果然是那张姿容绝世的脸,乌发间簪着一只凤簪,真红绸缎衫子,朱红石榴裙,她微微颔首,似乎在回应她眸中的疑问。
“连……你也来了?”明珠的声音中带着许多不可思议。明真点点头,启唇道:“陛下恩旨,特允我来陪师父一行,已尽孝心。”
明珠勉强笑了笑,嗯了一声,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些人将自己逼上一座独木桥,这桥好窄,桥的那头,是她万万不想看见的,桥的这头,又时刻不停的催促着她,除非肯从桥上跳入急涧,那么她或许就能彻底解脱。
“娘!”凤珏见她出神拉了拉她手,她回过神来,冲他挤出一丝笑,连最后一条路也走不通了。
她牵了儿子,缓缓的脚步沉重的仿佛背着一座大山一样,朝外走。背影瘦削,一缕青丝在晚风中摇摆,平添两份凄冷之意,众人便觉得下不去口,况她也说了,会想一想。陈远方原本想补一句:期限便是两日后,张了张唇,又咽回来。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的唇角露出一丝怪笑,很快又淹没在人群中,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明珠娘俩走出山庄,寻了个庙宇容身,明珠靠在梁柱上,双目如死灰。
凤珏捡了干柴生了火,才回到她身边望了眼她红了的眼圈问道:“娘,这些人可是欺负您了?”明珠摇摇头,拉他在一边坐下,问道:“珏儿,你如今也这样大了,我有一事问你。”
凤珏点点头:“娘亲请问。”明珠叹了口气,紧紧搂住儿子,道:“若是娘亲有一位旧友,他做了许多错事,你说娘亲是否应该徇私情,放他一条生路?”凤珏双目炯炯,撇过脸去,一脸不情愿的问:“这个故人……是爹么?”
明珠犹豫着,又听他道:“若是爹,孩儿就不说什么了。但若是平心而论,娘亲对朋友重情重义,有这种想法在所难免,理应去规劝一二,若这位旧友能幡然悔悟,便皆大欢喜。”
明珠摇头道:“这倒难了。”凤珏抬起双目,透过庙顶的破洞望着天外,淡淡的不知是在对谁说道:“佛家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他已经不再伤人,娘亲自然还拿他当朋友。若他还在行凶,娘亲又有能力除掉他,理应为武林除害才是。”
明珠叹了口气,道:“可是毕竟不忍。”凤珏安慰道:“娘亲不也教过儿子,这世上有许多事,总要狠下心来才能做成。欲先取之先必与之。你的一时妇人之仁,若是会给更多人造成伤害,倒不如抛却了。”明珠看了他一会,道:“这又是刘先生教你的?”
凤珏道:“谁教儿子的不重要,关键是如果是对的就应当去做。”明珠道:“可是有人跟我说过,正邪对错之间,往往不是那么分明。”凤珏道:“娘亲说的是,各人心里一杆秤,只要娘亲觉得对,便好。”明珠听了这话,却始终静不下心来,多少年不见,他,到底是怎样?
想到这突然问出口:“珏儿……”凤珏忙应着:“娘,您有何吩咐?”明珠双目空洞,投向遥远的天际:“你陪娘亲去一个地方……”
纵横山庄此时已人际荒芜,连那一块牌匾也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腐朽的门框,两扇破门,明珠远远看着,脑中似乎又回忆起当年初来山庄时,山庄的雄伟壮阔来,经年不见,沧海桑田,一切都在未定之天。说不定下次再来,这里又换一番天地。
凤珏只是四下里看,总是陪着母亲身后,他虽依旧孝顺温和,可明珠却隐隐觉得,那日之后,他隐隐有些不同了,是那越来越频繁的沉默,还是越发刻苦的劲头?她也说不清楚。
二人进了后院桃源,便觉得那往事一件件都浮现眼前了一般,她依稀循着旧路,找到地宫的门,母子两个下到地下,见那成箱封好的书,还有一只大铁箱子,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明珠好奇的望向凤珏。
“这锁需得专用的钥匙……”凤珏仔细看了那锁,看着母亲道。明珠便又往深处走,凤珏已经学了占卦择门之术,两人一直走到地牢深处,那里只有一床一桌,凤珏打亮火折,点了桌上一截白蜡。
四下打量了一圈,石床上一床棉絮已破旧不堪,明珠伸手抚着墙上两行字,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其中一行俊挺刚正,写的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接着那一行力道显然小太多,八九成是女孩子所书,端雅秀丽,写的是后两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隐约猜到这里曾经关过一对恋人,曾在某个深夜,拿鲜血印刻下这不古的誓言,不由也轻叹一声,陪明珠坐了许久,才回到那堆书前,听明珠道:“这些书,都是你父亲早年挑出来的,他极爱书,你看看哪些喜欢,咱们便搬出去吧。”
凤珏大喜,翻开来一一的看,随手拿起表面一本发黄的手抄本,刚想翻开,就被明珠夺过去,训道:“这书不是你该看的。”凤珏懂事的点点头。
明珠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打开,却见扉页中夹着一纸浅粉色的薛涛笺,她当时无聊,便学着书上所载,涂上红色的荷花及杏花桃花花瓣捣成泥再加清水,又拿毛笔刷在裁好的小纸上,加了些胶质调匀,才涂在纸上,一遍一遍地使颜色均匀涂抹。再以书夹湿纸,用吸水麻纸附贴色纸,再一张张叠压成摞,压平阴干做成。
他曾笑:蜀中女子总是有些灵气的,说不定她也能留名千古?她只笑不语,什么诗人什么巾帼英雄,她只愿与心爱之人,比翼双飞,仅此而已。
那纸笺上墨迹如新,一字一字均由他把着她手写下: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她突然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从腰间荷包掏出一把小而精致的钥匙,顺着那黄铜小锁一捅,咔!一声,吱呀!铁箱被打开,整箱珠宝瞬间照亮一室。
凤珏惊讶的合不拢嘴,那最表层赫然放着一只锦盒,盒中一只凤头钗,雕工点翠自不必说,单是那一大颗硕大的明珠,便是世间罕有。幼嫩的脸上忽明忽暗,似乎在琢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