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他们的依旧是那一张单薄的背影,当时能威胁白狐,也不过是当初云楚告诉她的白狐在朱元璋身畔安插那份细作名单。青衫趁热打铁道:“既然小姐还不能忘记公子,为何不肯跟我二人一道回去?公子他……也不是故意的……”到底没说出丹姬的名字,如今明珠武功不知高出丹姬多少去,若是明珠如今嫉恨了丹姬,丹姬只怕凶多吉少。
明珠出言冰冷,这些还有意义么?即便不是故意的,父亲还是被他杀死了,有着一层,他们就不可能了,结局很清晰:“你想多了,我救的是你们,跟他无关,更不在乎他恨不恨我。我与你二人到底相识一场,岂能见死不救?但是你们不能再回纵横山庄了!”又扔过一个药瓶:“这药膏有续骨之效,你们若好好医治,以后生活可无大碍,只是再不能行武了。”
青衫又道:“小姐以后有何打算?”这位小姐毕竟还是心软。明珠转过头来,面上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这就不劳两位操心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保重!”说罢打了个唿哨,从林中蹿出一个黑面男人来,正是当时被抓奸的管账房的那个人,名唤路高,后来在明珠照应下编入行伍之列,也娶了那个厨娘为妻。
他跪地行了一个礼,才接过马缰绳。明珠吩咐一两句,那人甩了一马鞭去了。
一缕风过,吹开车帘,青衫透过窄小的缝隙朝外看去,见那一抹孤影越发的远了,也越发的渺小,狂风吹散了她的发髻,一头齐腰长发在风中凌舞,一张玉颜似冰雪雕刻,却再无半分表情,他突然叹了一声:小姐和公子以后会怎样?
会怎样,明珠又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现如今,她已有了打算,人总是要活下去,忍辱偷生也是为了活着,即便是你再痛苦,再难受,求生的意志也不会削减半分,尤其是经历那两日之后,她对死亡产生了一种极为恐惧的感觉,不,无论如何不能死去,我要活着,心底,一个声音始终在这样讲……
她甚至有些怀疑师姐和师父的死,死了,真的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活着,又有什么可留恋的。人活着是一种修行,既然是上辈子做的恶因,这辈子就来品尝恶果吧。
有多少人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死和活着,真是一个亘古不变却又永生参透不破的话题。明真轻叹一声,水上风大,她抬手收紧了披风的绦子。隔着数百里湖面,能遥望见点点火光,方过八月,天际玉蟾尚圆,只侧下方缺了小小一脚,白日的激战仿佛并未出现在这渔火江枫的画卷之中,活着,死去,这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她轻叹一声,如兰缓放,搭在船舷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背上一暖,又覆上一方斗篷,她回眸望去,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呈现眼前。
素手覆在他搭在肩头的手上,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来:“陛下,怎地还没歇息?”
陈友谅温柔一笑,虽面上还带着丝丝倦意,眸中却蓄满宠溺之色:“醒了,发现你不在边上,故而出来看看,可巧,你在这吹海风!”
明真粉面含羞,朱唇微微抿起,莞尔正色道:“陛下,今日一战让朱元璋侥幸走脱,明日可有什么主意了?”
陈友谅伸臂绕过她娇软身躯扶在舷梯上,他原本身材伟岸,虽年逾年逾三旬,风采却不逊任何一个翩翩少年,此刻他身着明黄行龙袍,在冰凉月色下更是丰神如仪。
“我已命皇弟领兵舰百艘巡于湖口出左路,太子与太尉亲自督战击其右翼,朕自领中路大军破朱元璋,只等明日清晨了。”明真眉心微蹙,又道:“咱们的船只高大,宜备下桐油火箭,到时一齐往下投掷,想必能起到极好地效果。”
陈友谅听的心不在焉,低头在她秀颈上一吻,含糊道:“嗯,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回舱里去吧。”
明真仰头望向湛湛夜空,几丝薄雾掩了月之光华,心中隐隐担忧起来,骄矜必败这个道理到底是当局者迷,大汉糜奢至斯,国祚又能延续几时?
见明珠回府,王保保却也并未多加申斥,甚至对青黄二人被劫一事只字不提,生活起居上,却更加关怀备至。
送走二人之时明珠便有了计较,可是每次话到嘴边总是犹豫不决,内心深处那一抹恨,一抹凄凉还有茫然,淹没了她所有的思考,她也不能确定这样做是否能幸福,却始终相信,这是目前而言,对自己最好的安排,同样,也不是对父亲的交待么?
两只猫儿靠在一起,便能取暖……
她正出神,却听身后侍女行礼问安声,回转头,见王保保缓步走来,俊朗面容不似往日,总是煦暖如春,反倒有几分阴沉,心中隐隐好奇,便走过去接了他手中综帽,搁回案上。
心中暗暗猜测,只怕是又有谁惹他不悦了,但是她亦知晓,王保保绝不会说给她听,这也没什么,左右她也不喜欢听那些费神。
王保保见她背身靠着板壁站着,深思不属,挑了下眉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明珠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心中两股力量相互较着劲。
她肤色凝白,欺霜赛雪,眉目又格外清秀,加之近来娴静许多,这般眉心微蹙,倒是分外惹人怜惜,见她不答,王保保心疑她是否听见,又问了句:“明珠?”
她定了定神,微微垂着眼帘,轻声道:“大哥。”王保保一惊,她原本就与明月有五分像,如今柔声细气,真是真假莫辨。
“我们……在一起吧。”她又张了张口,吐出这几个字,却无本应有的娇羞,只是淡淡的,仿佛在跟他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这一口如兰气息吞吐,如一瓣雪花缓缓飘落,融在空气中,再无半分影踪,亦无回音……
屋内一片静寂,甚至连一旁服饰的侍女都默契的退了下去,两个人隔着区区两步之遥,恰似一衣带水,却又关山万重,这一句之后,预示着日后二人前途……是分是和,是聚是散,均在君一念之间。
默默相守,相互依偎,是最好的结局。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不需要长久积淀的情,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统才是王道……他们年轻的稚嫩的生命在处处碰壁之后,才明白,却又怕,明白的太晚。
王保保靠着圆桌坐着,凝视着她,唇轻抿着,搭在桌沿的手慢慢的有节奏的收拢,似乎要把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心去。她朱唇一点,眼帘低垂,长而卷曲的睫毛似两片天鹅羽毛,将一对楚楚可怜的明眸掩在其后。
整个人都轻的如同雪花一片,令人不禁想伸出掌心去,却又怕稍稍的热度会将她融化。他突然站起身,朝前跨了两步,伸臂将她拉入怀中去。
胸膛一颗心狂跳不止,胸前衣襟隐有湿湿的感觉,抬掌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自从还了珠钗,她从不用钗环绾发,只以根素纱束住……匹缎般的青丝直垂至腰,掌心滑过姣好的曲线,落在一傫纤腰上,在翘臀之上一分轻颤……
明珠紧紧闭着眼睛,将头深深埋在他怀中,鼻端传来一股陌生的味道,不是他,到底不是他,不是那翠竹般清新,令她可喜又可恨的味道。不爱,真的骗不了么?即便是,眼前的人教他好一万倍一千倍,还是做不到?
喉口似插了一双银著搅动,胃里翻江倒海,猛地推开包裹着她的身躯,侧过身干呕起来。眼前一黑,竟昏厥过去。
正落在一个宽阔的怀中。迷糊中,看见大夫来为她看病,她身子虽好,但王保保担忧病情会有反复,故而将大夫留在她身边。
那大夫看完,眉梢眼角竟是笑,跪在王保保面前道:“恭喜元帅,郡主是有喜啦。”
听到大夫的话,明珠心里是高兴的,能有一个孩子,可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即便她恨云楚,但不代表就会恨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