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没完没了下着,似乎天公在不满,在哭诉。豆大的雨点打在灌木的叶片上,沿着枝桠滚滚流淌。
青衫撑着把油纸伞快步走到檐下,收了伞,看怀中的食盒无恙才松了口气。见丹姬和黄扬都在门外站着,问:“丹姐,公子还关在屋内?”丹姬点点头,一脸担忧。黄扬也只是默默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青衫耐不住性子,作势上前:“不成,我非得去劝劝公子不成。”丹姬忙拉住他,道:“你别去,去也没用,”接着又道“咱们仨从小追随公子,难道公子的脾气还不清楚么?连日来的事太突然,我冷眼瞧着,屋内的‘姑娘’只怕是公子的亲妹,公子被奸人误导,一手迫死了亲妹,心中自然是最难受。”
黄扬道:“公子一项坚强,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当日牛护法犯上作乱,勾结全教中人围攻纵横山庄,公子也都挺过来了,盼着他能早些想开。”丹姬道:“眼下又与上一遭不同,上次是外伤,公子性情强硬,敌强己也越强,可这次是从心里的伤,公子只有这样一个亲妹妹,只怕除了不舍之外,他更是愧对夫人老爷,他越强大,心里的敌人就越强大,折磨更深。”
黄扬又道:“公子就这样跪在那‘姑娘’面前,眼下虽凉爽了些,毕竟……”丹姬摇摇头,道:“算算已经三日了,若是明日公子依旧不肯出来,咱们死活也要让那‘姑娘’入土为安。染上尸毒就棘手了。”
三人正说着,远处青石板路上转出一张竹撵,四个青衣小厮抬着,三人面面相觑,再去看时,漓儿已扶了顾君倾走到檐下,她今儿个穿得倒肃静不少,唇色依旧殷红醉人。青衫见她直冲冲往屋里去,伸臂拦下道:“君倾姑娘,公子现在不见人,您请回吧。”
顾君倾横了他一眼,漓儿啐道:“该死的奴才还不退下,小姐要见教主你也敢拦?”青衫正要回嘴,就看黄扬拉了他一把,低声劝道:“算了,说不定君倾姑娘有办法。”
顾君倾伸手推门,还没迈进去,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冷斥:“滚出去!”满屋里都是一股子臭味,顾君倾扬手扇了扇,道:“你这样子,迟早也是一个死,我这会来,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门外三人俱是大惊,丹姬跨前一小步,只见云楚依旧跪在灵位前,明月的尸身横放在他面前,露出一张绿森森的脸来,不由打了个寒噤。再看云楚肩头耸动,像就要爆发的孤狼一般,小声劝道:“公子,大仇未报,您得爱惜自个儿身子。”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萧明穿着件雨衣戴着斗笠快步赶来,他近些日子都在外地,所以并不知情,闷头赶来连雨衣都不及解,道:“教主,郭子兴元帅没了。”
三人俱是大惊,只有顾君倾并不清楚郭子兴是何方神圣,顾自道:“你这样折腾自己,你的这些个手下也跟着折腾,你这样自私,丝毫不为别人考虑。人死不能复生,既不能让她活过来,何不让她入土为安?且不说你还有这些大事小情,还有什么血海深仇,你这样懦弱,可真叫我瞧你不起,以后你再来求我,我也不会要你。”
丹姬一惊,这些话字字敲在云楚心坎上,果不其然,云楚已经扑过来大手紧紧箍住顾君倾双臂,一脸怒容。顾君倾挣扎着敲打他的臂膀:“放开,你弄疼我……”话未出唇,他已狠狠吻了上去,顾君倾丝毫动弹不得,只觉得整个肺里的空气都要被他挤出来似的。
萧明并其余三人忙偏过头朝别处看。直到感觉顾君倾快要生生憋死,教主大人才住了手,跨步出了门,抛下句:“明月的身后事劳丹姬多费心。”话音落地,人却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远处院墙上的鸟雀扑腾着羽翅的声响。
丹姬久久不能回神,等她应了个是时,那三个男人也已不见了,转脸看去,漓儿正拿丝帕轻柔的为她擦拭唇角的血迹,不知是谁的?
她忙招呼了丫头,事先已经定下了棺椁等闲杂事宜,又忙着布置了灵堂,亲自服侍那‘姑娘’净身,又亲自看人补了妆容,装棺等,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准备去小憩一会,夜间准备为死者守灵。
丫鬟喜儿见她满脸倦态,忙搀着她,她推了一把,示意自己没事。眼角却觑见黄扬神色惊疑的从房内出来,她怕出什么事,迎上去问:“你这是怎么了?要干什么去?”
黄扬一项谨言慎行,即使是丹姬,也只说了声:“公子命我去抓一副药。”丹姬担心云楚身体,问:“什么药?公子怎的了?”黄扬只丢下句:“不是公子,给周姑娘的。”就匆匆离去。
丹姬晃过神来,冲走出数步的黄扬道:“庄子里就有药库,你去那儿拿省得跑腿。”黄扬没有回头,不知是否听见了。喜儿见她神色不宁,关切道:“夫人想必是累了,让婢子服侍您回去歇着吧。”
丹姬机械的往前走,神色怔忪,给明珠的药?“夫人小心。”喜儿这一声唤才将她拉回来,原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她打量了下四周,对喜儿道:“你去问问看黄总管抓了些什么药,把药方尽快拿给我看,快。”
喜儿问:“那若是黄总管没在府内药库取呢?”丹姬揉了揉额角:“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浅樱服侍明珠穿上那件素白外袍,见她面容苍白,道:“还是搽些胭脂吧,您的脸,这样白。”明珠摇摇头,道:“天色渐晚了,咱们去吧。”说着缓缓朝外走,走尽回廊,穿过两重院落,才进了灵堂,这里距云楚的住所不近又不远,近了怕沾惹晦气,远了只怕云楚也不乐意。
她进了屋子时,丹姬正坐在蒲团上往火盆里添纸钱,见她进来,拉她在蒲团上坐下,道:“你可是又清瘦了。”明珠淡淡一笑,恰如初开梨花般纯洁,又颇感悲凉。
两人坐着,明珠不一会两只眼睛已经红肿了。夜幕四合,屋外传来几声鸦叫,没得更添愁苦。抬头看,云楚一身雪白素服走了过来,着孝不行礼,她便微微低了头,只见云楚神色冰冷的瞧着明珠,不禁心中一惊,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跟我出来。”他只抛下这句话。明珠一怔,腿跪的麻了,浅樱忙馋了她一把,送她到了回廊尽头。云楚负手站着,他清瘦了许多,背影更加颀长。身边是捧着花梨木托盘的黄扬,托盘上一碗药汤,已经冰凉。
见她走近了,黄扬才举了举手中托盘:“姑娘,请喝药吧。”明珠清洌的眸子转了转,视线滑过他的背影,最终落在那碗药上,唇角溢出一丝笑容,就这样,不是太便宜她了么?纤指端起药碗,冰冷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胃部传来一阵不适,直欲作呕。
歪靠在廊边的美人靠上,生生忍了回去。云楚终于回过头来,双眸猩红,唇角带着一丝怪笑,捏起她的下巴,道:“滋味如何?”他样子闲适,看似并未用力,下颌却仿佛要被捏碎一样,回视着他,不语。他调皮一笑,道:“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什么么?是绝子汤,你这辈子别想有孩子了……”
心尖似乎被人拿针一针针扎着,绝子汤,再不能做母亲了?云楚瞧着她,红红的眼圈里滚动着晶莹的泪珠,洁白似雪的脸颊上留下两个指印,一种快感幽然而生。
冷哼一声,他拂袖而去,这只是开始……而已。不知他走了多远,明珠才哭出声来,浅樱揽着她,鼻尖一阵酸意。
夜静更深,书房捭阖轩里几支巨烛照的通室明亮。云楚坐在案后,左手的交椅上坐着萧明,右使余显,右边坐着一位青衣男子和贺铁石。萧明见他以手支颐,便又说了些人员调动。良久他才开了口:“这样说来刘丞相已经安排妥当了?”
那青衣人道:“丞相就是见时局动荡,心下才不安。”云楚眸子如黑宝石般乌黑,又像是没有底的洞,淡淡道:“事实如此,就按丞相的部署办吧。”
那青衣人道:“陛下升郭天续为都元帅,张天灶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一事,还望教主配合。”云楚淡笑一声:“尊使说的是,楚敢不唯圣上之命是从?”接着又命黄扬送客。
萧明道:“说什么商量,圣旨都放下去了,瞧他那副嘴脸。”云楚皱眉道:“青衫,我命你查得事可有头绪?”青衫禀道:“与公子所猜测的十之八九,”说着又递上一张折的整齐的纸来,道:“都在这里了。”
云楚点点头,摊开来细细看着。余显道:“教主为何不悦?当初可是教主支持那小明王于濠州登基的。”云楚道:“当初是当初,当初我有的是时间,再说他当时一家独大,我也只能暂忍以待时机,现在我既然看到机会,焉有不反击之理!”
余显应了声,道:“那教主可有良策?”云楚道:“不慌,民间有句俗话叫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且看看他能不能自己踢开这些绊脚石,我总不好为他开路。”接着又道:“余右使,暗中通知安徽的兄弟,粮食马匹方面照应着些,还有那些情报网,适当透露些给他们,别还没试出本事来,就先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