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又在他耳畔说了个名字,云楚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净是喜欢疑神疑鬼,非说那是咱明教的产业,那我冒领下便了。”萧明连连点头。邵和倾过身去,道:“我的事说完了,就不在这里枯坐了。先去了。”云楚道:“师哥,你千万别误会,是一点儿琐事,萧明知道你素来不喜我跟那刘福通暗暗较劲,才有意避着你。”
邵和道:“师弟你想多了,左右我留下也无事了,还是先走了。”说罢又冲贺岩萧明点头道别,大步出了门。
云楚淡笑着目送他离开,待到他身影转到垂花门后不见,眉宇间却突然浮上一丝肃杀之气,坐正了身子,暗暗道:“师哥啊师哥,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又冲萧明道:“你去准备吧。”
萧明点头去了。他又问:“那事夏伊人作何反应?”贺岩便一五一十的将峨眉与泰山的动向说了。云楚静静的听她说完,左手握着的折扇的白玉伞骨轻轻击打在右手心,一下一下,仿佛带着节奏一般。
贺岩说罢,又抬头看了教主一眼,见他唇角似笑非笑,道:“教主,属下说完了。”他唔了一声,道:“这下子峨眉和泰山派是彻底掰裂了。”
贺岩应了一声,又道:“就那样便宜那个妖女么?”云楚道:“留着她最后再收拾,真是可惜,本来还能趁机剪掉他一臂的。”贺岩忙道:“修罗已经尽力了……”刚说到一半,见他折扇一招,便闭了嘴。“你去吧,帮着寒冰料理今晚的事,务必要滴水不透,这次的狐狸……”说到这长长的叹了一声,道:“狡猾极了,你一旦让他脱手,可就再也抓不住了。”
她抬头,见那白玉伞柄又摇了摇,便施了一礼悄悄退下。青衫进来给他换上一盏松露道:“公子还是歇一会吧,您昨儿个一夜没阖眼!”他砰的一声将瓷碗扫到地上,瓷盏砰的一声碎裂成片,青衫讪讪道:“公子……”
云楚又闭上了眼,靠在那摇椅上,道:“我怎会变成这幅德行?她不过一枚棋子罢了,也值得我去变更计划?还是我不该邀她入局,以至于畏首畏尾,错过大好时机。”又冲黄扬一笑,道:“他若是发现自己跟明珠上了床,会不会自杀?”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不会……她可比那些江湖虚名更有吸引力,毕竟她是我亲手制造出来的……”过了一会,又问:“玉颜可有信鸽传来?”
青衫见他自问自答数句,实在不知该回答哪句,最后只道:“没有,最近的一次便是绝情川那封。”云楚便再不语,眉心紧紧皱着,拿手去敲打眉心,似乎那里难受的厉害。
春夏雨后初晴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微带凉意。街面上的青石板被冲洗的洁净如新,来往着叫卖的人,熙攘人群中行走着个提篮卖花的小姑娘,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底白碎花的短袄,脆生生的嗓音在那里叫卖。
明珠坐在祥和客栈二楼,左手支着下巴,视线随着那小姑娘移动。浅樱见此,问道:“小姐可是想要一枝子杏花来赏玩?”明珠摆摆手,腕子上一串红豆链子跟着晃了两下,有些晃眼,道:“红杏枝头春意闹,我这里却这样凄清,看见这小丫头,便想起我小时候,”又叹了声,道:“不知道这次分别之后,以后几时才能见到明真?”
浅樱笑道:“您什么时候想去探望明真姑娘了,婢子陪你去看看就是,这也值得发愁么?”她刚想说什么,又见路上快步行走着两个男子,一个豹头环眼,虬髯如铁丝般根根直竖。另一个稍白净,生就一双桃花眼,正说笑着什么?
她忙站起身,浅樱一句:“小姐去哪?”还未出唇,那边已经听见蹬蹬的下楼声,叹了口气,抬步去追。“常大哥!”明珠见那背影越发熟悉,叫道。
那汉子转过头,见一个紫衫女子正冲自己微笑,心中顿时诧异,几时认识过这般人物,边想边挠挠头。身边站着的汤和道:“行啊,五弟,怪不得你不近女色,原来金乌藏娇,该当何罪啊。”常遇春道:“我确实不曾记得。”明珠笑着在唇上比了两撇小胡子,粗着嗓子道:“常兄,难道忘了千杯之约了么?”
常遇春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周兄弟,你原来是个女的。可真是把哥哥骗的好苦啊。”说罢想起曾与她搂肩搭背,称兄道弟,面上浮上一丝红晕。明珠道:“大哥真是好记性啊,走吧,今日在安阳重遇,自然要履行约定啊。”
常遇春面露难色,周明珠调皮一笑,道:“常大哥稍等。”说着与浅樱回了屋子,不多时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晃着折扇踱了出来。三人有说有笑,浅樱在旁跟着,进了间酒肆,周明珠为两人满上,道:“干?”说罢一饮而尽,叹了一声,似乎将这数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般。
汤和面露惊色,却听常遇春道:“别小看了咱家妹子,她连我常某都撂倒了。”汤和道:“果然女中豪杰,五弟,你酒量浅,让哥哥来会上一会。”周明珠闻此笑了笑,道:“那咱们便打一个赌,谁若是输了,便应承剩下二人一件事,如何?”
汤和将酒碗满上,“妹子休要过早得意,莫非我二人联手,还喝不过你么?”周明珠伸出掌来,三人击掌明誓。连饮数坛,正是酒酣耳热,汤和道:“周家妹子果然海量,为人又这般豪爽,我们便义结金兰如何?”
常遇春喝的双颊酡红,沉吟道:“我们私下结义,只怕大哥知道要不高兴。”汤和笑道:“这有何妨?”又对周明珠道:“我与你燕衡还有二哥徐达大哥朱元璋四弟周德兴曾有八拜之交,如今便替大哥收了你这个小妹,如何?”他心下道:这般人物想来几位哥哥不会反对,况且见她腕上那红豆串子乃是明教至宝,隐有幽香,能趋避蛇虫鼠蚁,又多曾听闻云楚新收了个妹子姓周,想来便是她了。
虽然是不是妹子他不确定,但深得云楚喜爱这一点倒是不假的。大哥多曾说争取到明教支持,举事更为便宜,不如借她来穿针引线?况且这个妹子性情豪爽,的确惹人喜爱,便这样提议。常遇春原本也是粗中有细的人,他一句话方说到一半,他已猜到用意。收下这个义妹自然是好,就是暗地里这些个心思忒不磊落,当下沉吟。
周明珠倒一时没想这么深远,三哥五哥是这般人物,话语中对那个大哥又满是崇敬,想来更是品貌非凡,能结交这样的人才是生平一大快事,便道:“那自然是好,五哥的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兄弟了。”说罢,举碗道:“小妹敬三哥五哥。”说罢一饮而尽。
汤和也笑着干了,笑语道:“你可知五弟有个人送绰号么?”周明珠摇头,常遇春红了脸,道:“诶,三哥,不提也罢。”
汤和却不睬他:“五弟曾夸口,他能将十万兵,来去自如。因此上,人赠外号,常十万。”周明珠道:“我只是听说五哥出战当先、败退殿后,有万夫不当之勇啊。”常遇春被这二人一通夸,只含笑不语。周明珠见他二人也喝足了兴,便结账结伴往回赶。不知是否喝的多了,周明珠头微微发晕,勉强洗漱之后,倒头便睡。
夜阑人静,屋脊上一抹黑影飘动,踏着瓦楞轻响,延足在一间厢房前停下,学着布谷叫了两声。不一会一个人影飘出,纵身落在屋檐,冷冷望着来人。那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麻皮脸来,单膝跪地,却行的是蒙古族礼:“公子,大事不妙,疾风当铺被抄,咱们的人……全完了?”
那人转过身来,明月照亮他的五官,却是邵和,他虽极力克制,仍可听出怒意:“你仔细说,此事因何而起?”话音方落,见四面围上无数人众,道:“因何而起,还是让我来向你说端详吧,王保保。”
邵和心道不好,见一淡黄衣衫的男子挑剑而出,周围无数火把将暗夜照的恍如白昼。云楚望着他冷峻的面容,道:“师兄,今晚是我最后一次称你做师兄,你瞒的兄弟好苦啊。”说罢拍一拍掌,那麻皮人扯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却是萧明。
邵和冷笑一声:“竟是我一时大意,上了你的当。不过我自信已经万般小心在意,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你的确够缜密、够狡猾,只怕你从方一入门时就开始布置,这些你一直秘密安排,况且是你一手帮我创了明教,纵然有一丝纰漏,我也从不曾怀疑于你。若不是那日浅樱回禀了你与明珠的谈话。”
邵和快速的过了一遍,依旧抓不住头绪。“一个从来没到过北地的人怎会如此熟知元人与回人的习俗与风土人情?你说的太绘声绘色,所以我心中才开始起疑。”邵和点点头:“单凭这一点,不是太武断了?”
云楚又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师父教你我丹青,你总是顾虑过多,画条蛇却偏偏要给它填上四只脚来?我让你去峨眉寻找妹子,你却告诉我在明珠那里看到了荷包?丹姬在峨眉多年都不曾查到,而你仅在那里呆了数月,但这一点虽奇怪,尚不能说明什么,你的能力超出丹姬百倍不止。你也算够大胆,竟然做了个假荷包与她,这样即便是我发现是假,你也可以推说是一时大意,只是有一事你却不知,我凤家的儿女身上,都有一枚胎记,而浅樱则说明珠身上根本没有。
有了后来的怀疑,我渐渐回忆起,你对明珠非常关照,而那日林远程临死之前本欲说出苏清淼的孽种,却只来得及留下两个字——周明……,我当时虽使了错骨手,但因曾对师父发誓不可杀人,力道上却有分寸,众师兄弟中,只可能是你在场,但是你为什么要护着明珠,我更加不解,可是我转念一想,顿时觉得一切皆合情合理,那就是明珠果真是苏清淼与察罕铁穆耳的孽种,而你便是那元狗派来的,自然要护着她,只是你怕我迟早会发现她身份,便先下手为强,却不知不觉中做过了头。
即便是这样,我仍不能断定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甘苦与共的师哥是纤细,于是那日命贺岩出声试探,却尾随了你的信鸽到了疾风当铺,纵然如此,我仍不愿相信,又命萧明带了人皮面具来试你一试,你若是装作不知,我便打消这念头,可是师哥,你让我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