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正肆无忌惮地褪去山林昔日青翠的衣衫,野草半衰,在风中幽怨地舒展着将尽的生命。秋是深邃的、发人深思的,它放逐了思想,收获了成熟。
公元690年的九月九日——重阳节,也是一个秋天,武则天称帝,国号大周,定都洛阳,自称圣神皇帝,改年号为天授元年【1】。
在距神都洛阳千里之外的北方,大周的军事重镇幽州【2】。一个家境还算殷实的韦家宅院,西厢房,朝北开的一扇雕花木窗下,置了一张桌案,上面安放的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纸笺上墨迹早已风干,上书:
“临窗远眺,意阑珊,望尽山水人未还;繁华落去,尽苍凉,海市蜃楼皆为空。——韦风”
此时,一身青色长衫,看上去只有六岁大的孩童,正在临窗吹笛,笛声幽幽,曲未终人已散,道不尽的人世沧桑,诉不完的悲欢离合。
而在桌案另一头,一只白色的土狗正作为一名忠实的粉丝,趴在窗栏上,凭窗远望,还时不时的“噢噢”两声。
窗外远处有条小河,因为位置靠北,时人就顺着叫了北河,北河再北,有几座不算太大的山,也就顺着叫了北山。
一窗,一人,一狗。
“你站在窗前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却在远处看你”,想必就是如今的韵味了吧!
韦风,字中正,是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按理说,孩童未到冠礼前是没有字的,但是,凡事都有万一,这不武则天称帝,而其人最为迷信,派了一帮子大臣去收集各种祥瑞,并一一呈报,用来彰显其登基是顺天意、应民心的。
在韦风没来之前,那具身体的主人很是痴呆、愚傻,连寻常的穿衣、吃饭,都得让家里桑伯的儿子——桑山来照顾。
其实,桑伯不性桑,只是做得一手好桑木弓,桑伯也不老,才四十岁出头,只是像上了年岁的老苍头罢了,家里有勤劳、淳朴的妻子,和一个十岁大,活泼、爱动的儿子,也算是其乐融融了。
说来也巧,恰好在武则天登基的当天,那只刚来不到三天的土狗不知道从那里叼了一只龙形的玉佩,噢噢叫着往原主人身上放,也正是这只玉佩,让痴傻了六年的韦风,完全清醒了过来。
其实,土狗也不土,它是妹妹——韦晴,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进家门后,韦晴还特意找桑山给它清洗了一翻,然后就送到她傻哥哥那里当玩伴了。一身白毛,头上耸起的两只耳朵中间还有一撮黑白相间的绒毛,煞是可爱。
俗语说:“几家欢喜,几家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韦家宅子里,欢天喜地、热闹非常。
蓟城,刺史府,人人则愁容满面。
“老爷,实在没法子了,我们也适当看着说些吧,眼下朝廷上下都是这个景儿。”
内院,书房里,一位上穿短襦、下着长裙,头顶发髻耸立,雍容华贵的女子,正边向书案上的茶碗里沏茶,边对着正在用右手揉眉,坐在檀木紫椅上的那位“老爷”说道。
“唉,想祖上也曾荣为八大柱国之一,又是今高祖(唐高祖)的远房姻亲【3】,没成想我们尽窘迫至斯。”
说话的这位爷正是当今的幽州刺史【4】——孤独思庄,而那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就是其妻杨芸,杨夫人了。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话说,刺史大人自从收到朝廷下发给各州征集祥瑞的敕书后,一直是愁眉不展,原因无它,随着敕书一起到达的还有一封司刑少卿来俊臣【5】的信笺,虽然孤独思庄(从三品)的官衔比来俊臣(正四品)略高一级,但是来俊臣是朝廷红人,武则天刚刚登基为了巩固统治,任用了很多酷吏来打压和震慑那些反对和即将反对她的人,这些酷吏很受武则天重用和信任,而来俊臣就是其中之一,同时还是中国历史上十大奸臣之一,被他害死的人多达几万至十几万。
几年来,李唐宗族的人,不是被杀的杀、就是被贬的贬,而凡是和皇室亲近的人也受到严密监视,那些酷吏时常动用严酷刑罚,致使冤假错案和被诬告的人比比皆是。在神都洛阳,尤以索元礼、来俊臣、周兴、傅游艺、侯思止等为最,王公大臣、市井百姓夜不敢安睡,小儿闻其名而止泣。
现在的来俊臣可是锦衣玉食、披红跨马,好不威风。按说小人得志,理应张狂,更应该纵情以傲物、安逸享受,这些来俊臣都具备了,但他还有个特点,那就是:玩物而不丧志,为了达到用刑的至高境界,和时人常称“来索”的索元礼发明了十大枷刑,犯人常常闻其名而答其所想要答;居安逸而思荣辱,那些得罪他的人大都冤死狱中,仰或是正走在死亡的道路。
然而“有娘”的孤独思庄,也正是因为这“娘”受到了严密的监视,并且好死不死的得罪过来俊臣。此时的孤独思庄一想到来俊臣“居安逸而思荣辱”的优点,就皱眉、就头疼。在来俊臣的信中,明显透露出:你——孤独刺史收集的祥瑞必须是确实存在的,不然查无可考,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近年来幽州虽称不上是个很富庶之地,但也风调雨顺是大周北方和突厥、契丹等戎狄贸易、交流的经济和军事重地。但是,要想找到确实存在的吉祥事情,却让这个平时为人谨慎,有点优柔寡断,不失正人之风的孤独思庄为难了,他办不出那种把“麻雀说成凤凰”、“土堆说成山丘”的闹剧,也许是不屑于这么办,再加上来俊臣的爪牙在旁虎视眈眈,他也没有能力去这样干。
“夫人的话,为夫如何不知,可是我为人谨慎,又是孤独家族外戚的代表之一,我没法这么做啊!再说,也正是这样才让我一次次逃脱酷吏的陷害,如果我也像别人那样昧着良心去逢迎那些小人,不但我们会名声扫地、孤立无援,还会累计子孙呐!......唉,为今之计,只有多派人手去查找了,说不得危机时,我们也只好......”
书房中,孤独思庄和夫人杨氏一直在秘密的商议,直到月上四更,方才渐渐休息去了。
===========================================
次日。
“二郎,出来吃饭了!大家都等着你咧!”
说话的这位是韦风的哥哥韦浩,从原主人韦风的记忆中得知,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失去了父母,一家人有哥哥韦浩、妹妹韦晴,管家一家:桑伯、桑婶、桑山。一家六口靠五六亩薄田和祖上留下的一部分家产来维持生计、相依为命。韦浩大韦风两岁,大韦晴四岁,六年来,都是韦浩和妹妹韦晴在不断的陪着呆傻的韦风,找各样好玩的东西,讲各种好听的故事,而做得一手好桑木弓的桑伯也放弃了做弓,开始认真打理韦家的几亩薄田。说来桑伯对韦家可是忠心耿耿,自打韦家主母仙去后,韦家三子还小,他们一家就坚定的扛起了照顾韦家三子的重担,加上韦家祖上的一些基业,把这个趋渐败落的韦家经营的称不上寒酸,也还算殷实,有房舍十二间,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亭台一二座,花草沿道旁,青池水荡漾,很是幽静。
芳华逝,流年消,对原世界苏景的思恋,以及那些曾经无法释怀的过去、那些无处安放的青春,究竟爱情去往何处?
韦风不清楚,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真实的处在另一个世界。从原主人的身上知道,现在正处于大唐皇朝武则天登基称帝的时期。
武则天:
有人说她“雷霆其武,日月其文”,也有人说她“鬼神不容,人神共愤”。
然而,她只在苍穹间微笑。
她亲身经历过一个君明臣直、彪炳史册的贞观治世,也亲手推动了一个典章焕然、风流富贵的开元盛世。千多年来,人们在洛阳奉先寺的卢舍那大佛前顶礼膜拜,在乾陵无字碑前沉思。
“也许来到这儿,是苍天给了我和景儿一个机会吧。我们拥有相同的梦:重回汉唐,兴我礼仪之邦,扬我华夏儿郎,再现盛世华章!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的珍惜,为了同样的梦、为了不离不弃照顾自己六年的哥哥、妹妹。”
韦风还是那一身青衫,听到韦浩喊他后,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带上门,后面跟着只屁颠屁颠的土狗,留下桌上新添的墨宝和一管竹笛,和韦浩一起朝正厅而来。
“二郎,又在吹笛了,没想到你刚好还学会了吹笛.......不过,那笛子吹的蛮好听的,呵呵”
一路上韦浩兴奋不已,还不时的想逗刚大病初愈的弟弟笑笑。这个弟弟病好当天不知从那学的吹笛,今天第二天看样子又在纸上写了些东西。神秘,让韦浩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也没多想,毕竟弟弟病了六年,自己也八岁了,诗书也读了些,连妹妹都开始识字了,弟弟这时好过来也赶上了读书识字的年龄。
“也许,二郎并不傻,在我们都读书识字时,二郎肯定也记了一些。”韦浩越想,就越觉得很有道理,并开始认为自己的弟弟应该很聪明才是。
一路上说说笑笑,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幽静的柳条在无力、或是欢快的荡着......
在心里,韦风这样告诉自己:前面的路很曲折、也很修远,但路终有头,吾将上下而求索。
◆◆◆◆◆◆◆◆◆◆◆◆◆◆◆◆◆◆◆◆◆◆◆◆◆◆◆◆◆◆
【1】武则天:史载为武曌(zhao),死后追为“则天皇后”,后世和本书都以武则天称之。在作品相关卷的资料背景已经介绍。
【2】幽州:今北京附近。
幽州辖境至北魏时仅领燕、范阳、渔阳三郡;隋炀帝大业初罢州置郡,故改幽州为涿郡;唐初复为幽州,天宝时期改为范阳郡(安史之乱起兵地方),后又为幽州,州治所在蓟县(蓟城)。
【3】八柱国:西魏时期受封的八位柱国大将军,史称“八柱国”,具体查询百度百科。
其中八位之一是独孤信,其三女为北周、隋、唐三朝皇后。
【4】刺史:州最高行政长官,也即后来的太守,幽州刺史官衔从三品。
按州人口多少,又分为上州刺史、中州刺史、下州刺史,官衔分别为从三品、正四品上、正四品下。唐以四万户以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不足二万户为下州。
【5】司刑少卿:也就是大理寺的大理少卿,官衔正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