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白她们处理完尸体回来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家各自领了牌号,分了住所,连饭也没给一口,就被打发回了各自的屋子。
所谓牌号,就是宫奴在宫里的身份标致;因为她们只是奴隶,没人在乎她们的生死,所以也就没人需要知道她们的名字,给她们一个号码,也是为了使唤起来方便一些。
一个大约四十平方米的地方,三十多人就地躺下,人与人堆挤在一起,别说把腿伸直了,就算是想躺平整点,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个庭院里,总共有七间屋子,也不知那些宫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玉白和娘亲偏偏就被分在了这个死过人的屋子。
玉白躺在地上,阴冷潮湿的寒气,一个劲的往身体里钻;窗户和门被吹的哐当作响,再加上空气中还有尸体残留下来的腐臭味,别说是睡觉了,就连吸上一口气,都会觉得恶心。
人们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细微的啜泣声一直持续不断,玉白明白,面对这样的境遇,已经有人开始崩溃了。她无意间摸到了自己的木牌,虽然看不清,但她知道,上面刻了一个残忍的“七”字;这个“七”字,就代表了她的身份,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没有名字,一个没有自我,没有自由,没有价值,什么都没有的奴隶了!一个可以任人打骂,随意侮辱,低下而又卑贱的宫奴!想到这些,就算她再坚强,也不禁凄然泪下。
忽然,一双纤柔的双臂将她环抱住,温暖而熟悉的气息让她感觉到了安定。
‘娘亲!’
黑暗中,看不清娘亲的表情,但玉白知道,此刻娘亲,一定是非常的担心自己;家中遭受到了如此大的劫难,娘亲的心里已经是痛苦万分了,她不能再让娘亲为她来操心了,玉白回身紧紧的搂住娘亲,母女二人,相拥而卧。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白昏昏沉沉中,房门“梆——”的一声叫人给踹开了。
“起来!都给我起来,怎么?!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名门贵夫人啊?!都三更天了,还不起来干活,还想着谁伺候你们哪!我数三声,你们全部都给在外面给我站好咯,谁要没到的,今天的饭就甭吃了!”
“一!“
说话的是白天那位尖酸刻薄的宫女,玉白后来才知道,她是这里的副执事,姓丁,人称丁姑姑;而之前见到的那位厉姑姑,是这里的总执事,同时也是宫里的总管姑姑;不过厉姑姑很忙,一般很少来这,通常这边的日常事物都是交给眼前的这位丁姑姑来打理的。
“二!”
显然,对饿了一天的人来说,她的话还是很有效的,所有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都一股脑的往外冲。
“三!”
丁姑姑苛刻的扫视了一遍众人:“好了,还有没到的,今天没有饭吃!”
她的话才刚说完,大家就看到一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紧赶慢赶向她们走来。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那小姑娘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将老太太扶稳后,她鼓起勇气走到丁姑姑面前,低头哀求道:“丁姑姑,对不起,我奶奶腿脚不好,走不快;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挨饿,求姑姑宽宏大量,饶了我奶奶吧!”
“啪——!”只见丁姑姑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扇的小女孩仓然倒地,半边小脸迅速红肿起来,嘴角也淌出了一丝血迹。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里的规矩岂是你们这种东西能够破坏的!既然连个路都走不利索,那活着也是个多余!来人啊,去,把那老太婆拖到后山给我埋了!”
小姑娘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红肿的脸颊写满了不可置信!活生生的人,就因为走得慢了几步就要给埋了!不仅仅是她,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的惊惧,她们的命,居然廉价到了这个地步!
反应过来的小姑娘,慌忙跪下,对着丁姑姑不停的磕头,痛哭哀求着:“丁姑姑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活埋我的奶奶,不要活埋我的奶奶!我求您了!我求您了!我不吃饭,你罚我不吃饭吧!不要活埋我的奶奶!我错了!我错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咚咚咚咚!”
她每磕一下都十分用力,很快,额头就变的血肉模糊了;可是,她的眼泪和鲜血,还是换不回奶奶的生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奶奶被拖下去。
“不——!不——!不要带走我的奶奶!求您了!丁姑姑求求您了!”小姑娘不顾一切的爬到丁姑姑脚下,死死的拽住她得裙角,苦苦的哀求着。
“通——!”小姑娘被丁姑姑一脚踹翻在地,连翻了几个跟头,可见这丁姑姑力道之狠。
“吵死个人了!不懂规矩!来人!给这个小贱种六十大板,死活不论!”
一个小姑娘,六十大板?!疯了吧!还说什么死活不论,分明就是要把人活活打死!
玉白怒火中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去救人,却被柳月璃挡在了身后。
“娘!”玉白有些不满的看着娘亲。
柳月璃不容置疑的摇摇头。
“娘,我不救她,她会死的!”玉白急切的说道。
“若是你救了她,那我们三个都会死。”柳月璃平静的道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玉白一顿,沉默了;而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小女孩,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好了,浪费我的时间!打发掉一些无聊的苍蝇,下面该谈正事了!”丁姑姑神情自若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要称自己为贱奴,别没大没小的叫什么我我我的,你们可没那个资格!叫错一次,罚十天不准吃饭!饿死为止!听明白了吗!”
没有反应,丁姑姑又提升了几个音高:“听明白了吗!”
“是,姑姑,贱奴明白。”这次倒是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声音。
显然,这样的反应让她很不满意:“大声点,听明白了吗!”
“贱奴明白!”这次,声音稍微大了点,但还是蔫蔫的。
“我再问一遍,听明白了吗!不会说话的,乱棍杖死!”
“贱奴明白!”这一次,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口了,看样子,刚才的那一幕,已经让她们心有余悸了;唯独玉白和柳月璃,拒不开口!有些人,她们的骄傲是骨子里的,是不会因为落难、威胁或者其它任何的外界因素所改变。
“很好!”
丁姑姑她要做的,就是要狠狠羞辱她们,打碎掉她们那点可怜的自尊,要让她们觉得自己猪狗都不如,只有这样,才可以想让她们做什么就让她们做什么。
“现在,拿着你们的牌号,对照着前面墙上的分工,去领自己的活儿!这只是刚开始,天亮之前,没有干完的,今天的饭,也别吃了!”
她颐指气使的吩咐完,干脆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玉白和娘亲,在墙上的各项分工中,仔细搜寻着自己的号码;虽然她们都明白,姑姑们只会派些最累,最脏,最苦的活给她们干;但她们也希望,可以分派到,会个是人干的活,最起码,还能够让她们撑得下去。
“夜香”
玉白看到这两个字,一阵反胃。在反复的确认之后,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牌号,真是的是在“夜香”栏里;再看了看娘亲的牌号,也一同划在夜香栏里;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叹息一声,也只能认命了。
夜香就是粪便,倒夜香也就是倒粪便,光想想都觉得恶心;而且他们要倒的,还不是什么皇帝妃子的粪便,这粪便,在宫里还有三六九等的分别,主子们的粪便自有专人运送;而宫奴们要负责的,则是整个皇宫的侍卫、太监还有宫女的粪便,挨个收集完,运送到指定地点,统一清理,清理完毕后,还要将粪桶清洗干净,最后再将清洗过后的粪桶,放回原处,这活儿,还真是够恶心的了。
玉白她们一行人被宫人们押着出发了,去到各个定点收集夜香,虽然她们出发前有做些准备,撕了块衣物上的布做成口罩;但那种粪便的恶臭味,还是一个劲的往她们鼻子里钻;真是叫人呼吸不得,不呼吸又不行。有几个人,当场就呕了,胃里又没什么东西,呕出来的全是苦汁;这又免不了被后面的宫人抽上个几鞭子。那些宫人,个个站得老远,只是一个劲的催促他们,稍不如意就一个鞭子挥过来,大家那是敢怒不敢言。
要说,这收集粪便装车运走,倒还不是最困难的;真正最困难的,是那最后要清洗的粪桶。要求规定,她们必须要将粪桶清洗的没有一点残留和味道,否则便会受到惩罚;但是,又没有人给她们发放任何的清洗工具,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也只能用自己的手了;拿自己的手去清洗别人装粪用的木桶,而且只要稍不留意,粪水就会溅到自己的脸上身上;与此同时,旁边还有宫人在不停的鞭打催促着;在多重折磨下,当场就有人崩溃了,而后,宫人们的举动,也让玉白更加认识到了他们的残忍和灭绝人性,他们就直接把人,用铁链把活活的给抽死了。
清洗完粪桶后,宫人们将一天的粮食,发到了她们手上。就是两个发了馊的窝头,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而且没有水,如果她们想喝水,就只能喝那洗过粪桶的粪水。
“猪狗不如”,玉白总算是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含义了。
看见女儿望着手中的两个窝头发呆,柳月璃出声安慰道:“玉儿,娘知道你吃不下,娘也是;可是,想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别说是馊了的窝头了,就算是泔水,咱们也得咽下去啊!”
“娘~”玉白木然的抬起头,迷雾般的眸子出现了一丝死气。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还要活着,都这样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没有尊严,没有自由,这样活着,我们连“人”这个称呼都配不上了,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与其卑微苟且的活着,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死去……”
“玉儿!”柳月璃厉声喝止住她,本想开口责骂,可是见到女儿绝望的神情,也只能化作一声哀叹:“玉儿,你难道忘记你爹爹吗?你忘记爹爹临走前,你答应过他什么了吗?就因为这点苦,你就想舍下爹爹了吗?”
玉白无言以对,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开口道:“爹爹在那北窑是不是也过着跟我们一样的日子?”
“北窑,东离的苦寒之地,又岂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爹爹在那边受得苦,是我们在这儿,十倍都比不上的。”柳月璃说着,眼眶红了。
“那…爹爹他能撑的下去吗?”
“能的,他一定能的,因为爹爹是不会撇下玉儿跟娘亲的。”柳月璃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的泪水咽了回去。
“娘,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害的您难受了;我错了…娘…对不起…我也舍不得爹爹和娘亲的……”玉白扑在柳月璃的怀里痛哭起来。
“玉儿,我们要坚强,要好好的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才有希望!’玉白的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笔挺的背影。
‘没错,只有活着才能见到爹爹,只有活着,才能一家团聚!’迷人的双眸中,再次迸发出坚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