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和汴溪主决府,一在城西一在城东,西街尽头只有一个齐远学堂,城东则是很多大户人家的府邸,汴溪河从西蜿蜒而过城东,在这里流速慢下来,清波粼粼,形成密集的河网。
他来于府之时,一直都坐在车厢里面,黑油布遮挡住马车里坐着什么人,也遮挡住了车外的景色。
顾荷在城东并没有任何一个熟人,他在九溪时候没有认识汴溪的大户人家,原来修为尚存之时,他是千杯不醉,喝饱了最多是找个茅厕方便一下,今天在主决府里喝了酒,而且其中他情绪的波折有些大,顾荷不敢心无旁骛专心喝酒,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把今天的事儿当做普通的赴宴,几杯酒下去现在感觉头有些晕,只是他拒绝了于敬泰留他在府中过夜的邀请,也拒绝了城管家送他回齐远的好意。
城东和城西有些远,坐马车来要用不少时间,他到汴溪主决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现在喝了酒吃了饭,已经晚风习习,星光点点,弯月东升……
汴溪河从西往东流过来,城里的街道都是依河而建,只要听着河水哗哗的声音,顺着河汴溪河往上走,就能回到齐远,
顾荷已经三个月没有出过齐远,难得出来一次,想给烟萝买些东西,却看到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正扫兴间,听到一个温婉女子声音道:“顾公子?”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顾荷疑惑左右看看,却见到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女子惊喜走过来道:“真的是顾公子。”
“原来是秋怡姑娘,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顾荷回想一下,想起她正是袭风楼中的秋怡,稍稍感叹下人生何处不相逢,然后见到秋怡手中提着一个篮子,顾荷笑着说道:“提的是什么呢?”
“春分已经过很久了。”秋怡显得很高兴,微笑着道:“今天去我表姐那里商量着应该去哪里游玩,就回来的有些晚,回来的时候表姐给了我些新近的布料,让我去做些衣服,没想到能遇上顾公子。”
她虔诚说道:“感谢上天,让我又遇上贵人。”
顾荷微微摇头,笑道:“秋怡姑娘谬赞了,我哪里是什么贵人。”
“顾公子借了我爹二十万两银子,怎么还不是贵人呢。”秋怡走过来,很自然地拉起顾荷的手道:“正好回我家去喝喝茶,吃点东西,我爹一直都想当面感谢你,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不等顾荷说话,她拉着顾荷就往前走。
顾荷忧虑烟萝一个人齐远中会担心自己,想拒绝却又无从拒绝,少年现在的力气比起秋怡一个姑娘家还略有不足,虽然原来他纯肉身之力,也能举起数百斤甚至上千斤的巨石,但自从烟满山那事之后,顾荷的肉身之力就一日不如一日,在书馆中抱一摞书多走走,还能累出一身汗来。
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垫着脚也只能到并不高的秋怡耳边,他年纪还小,身体没长成,骨骼也没有成人坚实,修为还在的时候,纯肉身之力也比不上那些经常打熬的人,尤其是军中的那些汉子,到了气感巅峰无望突破到养气,就转而每天打熬力气,纯肉体的力量比起很多养气之境的人还要大。
顾荷以前就差那些人不少,现在身体每日羸弱下去,不自主就被秋怡拉着走了。
顾荷犹豫没有多久,秋怡家离现在他们站着的地方不远,几十步的距离,秋怡就伸出素手在高墙院子门口拉着门环敲击,片刻间就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拉开门道:“姐姐回来了?”
“他是我弟弟,黎平。”秋怡先是给顾荷介绍一番,然后对少年说道:“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顾公子。”
黎平嬉笑着让在一边,嬉笑道:“原来顾公子比我还小。”
秋怡给他一个爆栗,斥责道:“你成天只知道到处鬼混,修行学习都不上进,哪里比得顾公子。”
黎平对顾荷吐吐舌头,到是真正的少年心性,和他相比顾荷却是真的非常成熟,毕竟经历过许多,心理年龄也大了许多。
汴溪虽然在九州十六地北边,但九州十六地的春天没有更北的地方冷,很少有人家用炕,而且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修为傍身,也很耐寒,实际上整个大宋,棉裘这个东西穿的人不多,到是貂裘等贵重皮料因为是身份的象征,穿的人不少。
“顾公子,请喝茶。”
秋怡的爹叫做黎顺,是一个标准的商人,身体到也有几分富态。
秋怡笑着给顾荷沏茶说道:“我爹因为其乐赵家的事情,可是愁白了头,顾公子可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黎家在汴溪只是一个小家族,经营着汴溪的皮货,去年其乐赵家在汴溪购买了一大批货物,其中有一大批书画宝石等物,但最重要的还是那几大车皮货,不要以为貂皮狐皮很好猎取,汴溪周边的森林中这种动物已经很少见到了,若是再往深山里走,遇到一只看上去毛皮鲜亮的貂或者狐,就有可能已经活了几百你年,什么时候修炼成精了完全不可知晓,山里的猎人冒着极大的风险猎来的这些珍贵毛皮,值很大的价钱。
其乐赵家,也是皇亲国戚,开着很多家店铺,这些货物在送往其乐的途中被劫,其中虽然有客观原因,但黎顺也有过错——他若是多找几个护卫,或者干脆交一笔钱请汴溪驻军派人保护,也不会出这种事情,不过黎顺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从前并没有出过类似的情况,所以就少了几分警惕。
货物是在他手中丢的,他就要付出代价,尽管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山贼。
其乐赵家让他赔偿二十万两白银,其实是一笔很大的巨款,大宋银矿极少,而且有部分是掌握在一些修行宗门手中,银两的购买力极强,通常几百两银子就够一个小康之家幸福地过上一年了。
黎顺为了凑足这二十万两银子,愁得头上长出不少白发,东拼西借好歹凑了一些,但离二十万两还是有极大的差距,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秋怡是一个孝顺的女儿,看黎顺几乎无奈想自杀赎罪,就私自去袭风楼借了钱。
要说大宋什么东西最赚钱,除了偷摸拐骗,或者是运气极好找到一处银矿,而且有那个实力开采之外,就是青楼这种行业了,至于那些带着神秘力量的兵器铠甲,就不是普通人敢去想的东西。
袭风楼日进千金,有这个能力借钱,可是凭什么借给黎顺?秋怡只好连自己也搭进去,但尽管如此,顾荷给她的那二十万两银子加上原来黎顺凑来的那些,也将将把袭风楼借来的那些钱连本带息还上。
黎家因为这件事情,除了住宅没有卖掉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剩下那点点银子,则成了继续生活下去的本钱,如果没有顾荷,黎家恐怕从此就要沦落下去,连九溪那些平民都不如,更比不上汴溪街上的那些小贩小商。
所以顾荷对他们家来说,如再造之恩。
黎顺夫妇和顾荷说了不过几句话,就激动得双眼通红拉着一双儿女要下跪,顾荷拉得了这个拉不了那个,只好无奈让他们磕了几个头,见到黎顺夫妇的神色轻松了不少,也明白让他们磕这几个头的确有所值得,就不再纠结于此。
喝了几杯茶,因为实在担心自己不回去烟萝就不睡觉,顾荷便提出要告辞。
黎顺夫妇一开始全力挽留,讶异听到顾荷说自己还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后,这才作罢。
秋怡坚持要送他,也不容顾荷拒绝……
“秋怡姑娘,你回去吧,就不要送我了。”快出城东范围,顾荷转身笑道:“剩下的路我认识,你早点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顾公子大恩,秋怡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黎家女儿想多说些话,但只能说出这几个字来。
顾荷笑笑说道:“借给你们家的钱又不是出自我手中,何必说什么恩的。”
“顾公子给洗秋姐姐报了仇,又帮我们家渡过这么大的难关,若是没有你,秋怡真不知道家中会变成什么样。”秋怡看着比自己矮的顾荷,感激道:“常言道大恩不言谢,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公子,说什么以身相许那些话太肤浅,想必你也瞧不上我一个青楼女子,而且你也还小……”
顾荷一怔,暗想其实你可以多等几年,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他低头看着脚尖道:“秋怡姑娘不必如此,我也只是顺手为之,每个人都有难熬的那些日子,只要过去了就风平浪静。”
他回想起发生过的那些事道:“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总是要看着将来不是么?”
秋怡笑道:“有时候觉得你其实不是一个孩子……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大人物,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会来汴溪城。”
顾荷抬起头,看着秋怡姣好面容,疑惑说道:“我看起来很老?”
“说的话很老。”秋怡认真回答道:“不过很有道理。”
“道理这个玩意儿谁都能扯出那么几句,我说的话其实也是别人讲给我听的,今天转赠给秋怡姑娘,只是希望你能忘掉原来的那些苦日子,每天开开心心生活才是最好的。”
顾荷不知道洗秋在浮念然的心中是否很重,但他知道洗秋在秋怡的心中肯定有很重的地位,这么说也是为了让秋怡能少一点自责,毕竟死者已逝,还活着的人不能总是活在悲痛之中。
顾荷说完话,又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又不是君子,几里路就够了,秋怡姑娘真的不要再送我了,一个漂亮女孩跟着我,会让我很害羞的。”
秋怡呵呵笑起来,但知道如果再送得更远些,难道又要让顾荷送自己回来?她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张开檀口极其感激郑重说道:
“谢谢……”
顾荷对她轻轻笑了笑,说道:“回去吧。”
三个字,仿佛是在袭风楼里,顾荷如沉寂的火山说出‘带我去找他们’,同样有不容拒绝的味道。
秋怡姓黎,这是肯定的,顾荷没有去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秋怡自己也没有说,告别她之后顾荷继续顺着汴溪河往齐远快速走回,灯火点点的汴溪城中,只有一些地方仍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嘈杂不堪,比如赌坊和青楼……
他取下今天于敬泰给他的那块牌子,感觉沉重的分量,仔细思考着许多东西,今日于敬泰自称“老夫”可能说明了稍许问题,大宋官员喜欢称本官,于敬泰当了许多年的汴溪主决,却习惯不同于其他大宋官员,不过这也可能是于敬泰在府中,不想被繁忙公务打搅了居家的良好心情。
对于将来的事情,顾荷完全无从猜测,他的生活,未知的事情太多,谜团也不少。
转而想到今天遇到的秋怡,顾荷又想起袭风楼的那天,想到浮念然和秋怡,当然也想到了赵辰乐。
流风宇问他是否会追杀康乐王府小王子的时候,顾荷说过:“如果他不来汴溪,我会去京城杀了他……”
如此决绝,风骚不可一世的话,顾荷不会忘记。
然而走在冷清街道上的少年因为感知不如从前,神念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布在周边,毕竟他的识海还没有那么广那么大,能够时时刻刻的像雷达那般四处扫描,所以他当然不知道,身后的阴影的紧紧跟着一个带着斗笠,身后背着长剑的灰暗身影。
祝家对顾荷下了手,关于后续事件的发生肯定有心理准备,对那些大家族人来说,斩草除根是必须要做的,少年只要一出齐远,必然就会有生活在阴影里的人跟在身后,更何况现在他看上去一切良好,不像是没有修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