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未知的门,与其因恐惧而失措,不如闭上眼推开!”许多年后,这句话作为吴岳骅的座右铭流传开来,令无数青年后辈热血沸腾,令无数多情女子怅然神往。
但在说这句话时,不知他还能否回忆起当年那艰难却又顺理成章的选择。
......
吴跃骅是个讲究的人。
作为台州四大新秀讼师之一,同时又是东城四大风流才子之一,吴跃骅认为自己有责任为其他年青士子们做好表率,因此在衣着打扮上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但是,如果有熟人见到现在的吴跃骅,恐怕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的他发髻散乱,满脸油汗,一身满是尘土的短打扮,而且脚上只穿了一只靴子!
不是吴跃骅想引领新的着装潮流,实际上,他在逃命。
让他逃命的原因,是接了一个不该接的官司,更不该的是,他把官司打赢了。
一路从东城跑到西城,吴跃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甩开追兵,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一直跑,一直拼命地跑......
他只觉得自己胸肺之间好像着了火,那火顺着大口地喘息一直烧到喉咙,烧得他疼痛难忍,烧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因为喘不过气,他的脑子早已经混混沌沌,不记得自己跑过了多少条街,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靴子,只记得朱家二少爷那微笑的胖脸,和隐藏在微笑背后的凶残。
大成国以律法治国,讼师向来是很受尊重的一个群体。但就像再灿烂的阳光也无法消灭影子一样,总会有一些显贵门阀可以视律法如无物。
律法再严峻,也不外乎是一个工具,因此那些门生故旧满天下的大门阀只需要一句话、一封信就足以影响执法院的审判尺度。
对于少数几个极显贵的百世大族来说,如果不是惧怕那阴森森似乎无处不在的监察院,他们甚至敢于闹市杀人,因为他们可以付出足够高的回报让执法院的那些官员装聋作哑,胡乱找个替死鬼砍头顶数。
台州朱家算不上那样的累世大族,但自朱老太爷朱富山开始到现在的台州守将朱立德,朱家戍卫边疆已历经两代数十年,族中男子为国捐躯的不知凡几。
因此,台州朱家虽然并未出过什么显赫一时的人物,却也勉强可以算是“打死人不犯法”的门阀。而吴跃骅又刚刚好得罪了这个朱家的二少爷。
上一个得罪了朱家二少爷的伍讼师,被“请”到朱府喝酒,回家路上因“醉酒摔倒”摔断了两条腿和三根肋骨。
不仅如此,因为被执法院执事“碰巧遇到”,又碰巧从身上搜出数十两无法说明来处的官库银锭,被以贪墨行贿的荒唐理由革除功名,抄家没产,一家老小沦落街头衣食无着。
有生之年,吴跃骅永远不会忘记伍讼师那凄惨哀号的样子。
可是天尊在上,谁他妈能想到那杀才泼皮的背后是朱家!
......
嘭!埋头狂奔的吴跃骅脚下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得摔在地上。
这是一条深幽小巷,由于高墙阴影的掩护,青石铺成的街面在夏日带着舒适无比的沁凉。
吴跃骅觉不出疼痛,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在这条窄巷里躺一躺,好好喘口气。
他艰难地爬起身子,迎面扑入眼帘的是一颗枝叶茂盛的杏树。微风之中,树叶摇曳沙沙作响,几颗半黄半青的杏子在翠绿欲滴的树叶后面若隐若现。
吴跃骅满眼渴望的看看树上的青杏,狠狠做了一个咽口水的动作。
虽然他已经快渴疯了,但此时面对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青杏,去不去摘根本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因为,喧哗的人声已从街口处传来。
仿佛听到冲锋号的战士一般,吴岳骅不假思索地扭头就跑,可是步子刚刚迈出,却又猛地停住,脸色苍白的看着前方:大慈大悲的天尊,我怎么会跑进一个死胡同!
他仓皇四顾,才看清自己的处境:这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狭长小巷,小巷两旁是高高的围墙,尽头没有出口,只有同样用青石垒砌的矮小院墙。
一道小小的木门虚掩着,躲在高墙围起的阴影中。即使站在街口仔细打量,也要费一番工夫才能看清这条窄巷没有出口,更何况慌不择路的吴岳骅。
小巷两旁的墙足够高,绝不是吴跃骅这种书生能够攀越的。眼前虚掩着的破旧木门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但无论是这道矮小的青石院墙,还是这个窄窄的破木门,无不说明门后的主人几乎没有可能具备足够的力量和胆量保护他,以吴跃骅的头脑,他几乎瞬间就推断明白,如果自己推门走进这个偏僻幽静的小院,唯一的后果很可能就是被堵在院子里当场打成残废,甚至连请回府里喝酒都不需要了......
小院的主人?运气好的话会被绑起来丢在后厨,如果不小心触了霉头,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殉葬品被一起打个半死。
破木门静静的立在青石墙中,吴岳骅的手轻轻搭在木门上。
对他来说,门后面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推门进去,或许能躲过一劫,但最大的可能是让劫难来的更快、更惨。
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没有人会愿意轻易放弃希望。至于他很可能带给小院主人的危险,在这种时候,别人的安危或许永远没有自己的危机重要。
更何况,街口嚣张的叫喊声越来越清晰,那就像一只力大无比的手,狠狠地在吴岳骅背上推了一把,只将他推得踉踉跄跄,合身跌入藏在木门后面的小院中。
......
小院里满是绿树,小院很小,绿树很绿。
浓密枝叶将夏日炽热的阳光挡在外面形成大片喜人的树荫,树荫中有一个跟小院一样小、跟木门一样旧的小屋。
小屋门前摆着一把藤椅,藤椅上面坐着一个白衣人。
吴跃骅一手拄着地面缓缓撑起身子,定了定神,让眼睛逐渐适应光线的变幻,才看清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稍显瘦弱的少年。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样子,浓黑的眉毛微微上挑斜插鬓角,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湛然温润如墨玉一般。
少年坐在藤椅上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吴跃骅不说话,耀眼的夏日阳光随着被打开的木门照射进来,洒在他身上那袭白布长衫,仿佛为他罩上了一层无比神圣的光晕。
吴跃骅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刚刚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身子晃了晃,直欲跪伏在地。此时此刻,讼师吴跃骅只觉得天地俱静,心神空灵,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朱二少爷那阴沉的微笑,甚至忘记了伍讼师那张泪水纵横凄楚无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