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许裳闻言立时站起身来。
“老爷，裳儿正巧知晓一些这陆七郎的事，现下见老爷问起他，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了不必拘礼，坐下说话。”沈珉轻轻摆手。
“是，老爷。”
许裳复又坐下，恭声道：“这陆七郎老家就在与我们长乐村相邻的汇文坊，因从小天赋出众，是个神童，后又考上了凝碧崖太学，没做这行前在我们那里也是极有名的，不过裳儿却曾无意中得知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私事，老爷如有意知晓，裳儿便说出来……”
说着左右看了看厅中的两个侍女。
此时外面陆七郎已是演毕收功，将五行灵力所化的彩凤收回，他白面微红，额头挂满了细密的汗水，这五凤朝阳之术对他来说使得绝不轻松，不过现下此行竞争激烈，他虽是名列十绝，但若长期无甚创新难免要被他人所取代，这也是逼着他不得不苦练法术，每场献艺都全力以赴不敢大意。
好在眼见这法术效果不错，楼上众客这会已回神来，散碎的白玉黄玉雨点般的扔了过来，片刻功夫已是堆满了脚下，沈珉也吩咐许裳重赏，自己早先已与了许裳不少白玉，除过取衣裳外还多有剩余，便是留着做这些杂事的。
许裳小心的取出一大块重约五六十两的白玉，看了看沈珉，见他微笑不语，便也掷了过去，那陆七郎也不动手，只见五色光芒一刷，地上已是空空如也。
沈珉摇头苦笑，用这五行收摄法来收钱，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当下吩咐那两个黄衫侍女不必伺候了，出去将厅门带上。
二女依言出去，将门关了，两个小丫头此时亦是回过神来，小玉兴奋的小脸通红，小手抱着沈珉胳膊不停摇晃，稚声问道：“师父师父，小玉什么时候也能像陆七郎那样，让那么漂亮的凤凰围着小玉飞？”
双成也面露向往，玉面微红央求沈珉道：“师父，双成也想学。”
沈珉笑着探手抚了抚两个小丫头的秀发，这戏法倒也不是全无用处，正好借此来激励弟子。
笑道：“这有何难，只需你等好好用功，筑牢了仙基，为师自有法子让你等在练气时便能使出这凝真期方能使的法术，且不止凤凰，便是麒麟、神龙也任由你等变化。”
“真的？”
两个丫头星眸闪烁，齐声道：“徒儿一定好好用功。”
“呵呵，为师骗谁也不会骗你们。”
沈珉笑着举箸示意众女继续用膳，自己也夹起一粒青玉莲子送在口中，咽下之后，忽想起一事，转向尔朱雪。
“是了，雪儿，我记着你家的紫芽莲子最能增进水行亲和，回头拿几粒数千年份的来与我家小玉吃。”
“玉叔！”
尔朱雪丢下筷中竹笋，没好气的抛过来一个白眼，娇嗔道：“数千年份的紫芽莲子连雪儿都未曾见过，还几粒，现下家里最好的也就一粒千多年的黄芽莲子，叫家父宝贝似的藏得紧紧，我家城中生药铺那里倒是还有几粒五百年的青芽莲子，我回头取三粒来与小玉妹妹就是了。”
沈珉笑着尚未说话，许裳已然听呆了，五百年的青芽莲子是六品灵药，服用之后可增强些许水系道术的威力与操控能力，现下市面上一颗至少也要十万两白玉，三颗便是三十万，以自己每年挣一千两计，不吃不喝要攒三百年，可不出意外自己最多也只能活二百多年。
这位新上司方才眼睛不眨的便将自己一个半辈子能挣的钱随手送了人情，许裳虽早就知晓这些官宦子女有钱，但今日方觉自己知晓的还远远不够，这些人的富有实是超出了自己微薄的想象。
“唔，如此。”
沈珉心道这圆桌倒也不是全无好处，众人不分主次的坐在一起，确实更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尔朱雪也会对自己亲昵撒娇了，众人的表情稍稍抬眼便一览无遗，当下笑了笑，却似乎还有些不满的摇摇头：“五百年就五百年罢，小玉现下倒也吃不得更好的。”
“是了，我记着丹儿说你似是还差一口好剑？”
“多谢玉叔记着。”
尔朱雪闻言甜甜一笑：“但几颗莲子又值什么了？我自家种的，原不比外面卖的那般贵，待小玉妹妹修行长进了，我再拿更好的与她，玉叔不必记挂在心，雪儿现下有一口六品逐浪剑，已是足够用了，玉叔的好意雪儿心领了。”
见沈珉微笑摇头不以为然，又抿唇一笑道：“玉叔有所不知，这莲子虽在铺子里要卖十万一颗，但我家种出的成本实际只有数千，便是三颗也不过万两，真真不值什么，雪儿如何有脸面拿这点物事骗叔父的好剑？”
沈珉听了这话笑容一滞，自己学医的，如何不知医药这一行利润是极厚的，但先前以为最多也只有十余倍罢了，没想到地界这里倒能有数十倍利。
心中暗怪尔朱珪之贪，口中却笑道：“令尊果然生财有道，佩服佩服。”
“玉叔，不是我爹爹要如此贪心。”
尔朱雪听沈珉语气似乎是有些不满，急忙解释：“现下卖药的店家均是如此，我家三十倍利已是摸着良心在卖了，大多人家都有百倍之利呢，甚至千倍者，亦非罕见，如那七宝林的三清宝蜡丹，家中成本不足十两，可拿出来便要卖上万两之多，这是何等暴利？”
“可练气修士若想顺利凝真，这丹又是少不了的，便是再贵也只能任他盘剥了，家父何尝不想低价卖药，造福百姓，可大势如此，我家亦是孤掌难鸣，不随着他们，便要叫同行挤兑，店开不下去也就罢了，只怕家父在上面也难有容身之地。”
说到此处尔朱雪端起玉杯泯了一小口酒，嘟了嘟樱唇又叹道：“且这些利钱大多也是拿去缴了赋税，或是打点了人事，落在家中的十不足一，就算我家再压低些药价不挣这个钱，可上面的赋税也不会少收一分，该送的人事亦不能少送一两。”
“而没了这点收入，只凭家父的俸禄，却养不起家中那许多人，倒叫更多人失了生计，反而不美，故此家父亦是不得已为之。”
“……”
沈珉无语，高价卖药还卖出如此多道理，不知该说什么好。
抱怨大势么，现下却还不曾了解得清楚，这仅是尔朱雪一家之言，不足以下定论。
赞尔朱珪做的对么，这又不是什么体面的好事，自己就算真心称赞她只怕也会听成冷嘲热讽，只好苦笑一声将此事抛开一边，继续喝酒吃菜。
过了片刻见尔朱雪神情还是有些不安，许裳亦只呆呆的吃菜，董双成下箸甚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唯有霍小玉还毫无所察左一口虾，右一口鳝吃得小嘴流油。
沈珉拿起锦帕替霍小玉擦了擦嘴角，见她转首对自己甜甜一笑，又溺爱的抚着她的秀发，笑道：“慢些吃，不够咱们再点。”
霍小玉摇着小脑袋表示够了，沈珉笑笑又接着问尔朱雪：“你是半个剑修，如何还用六品飞剑？寻常金丹初成的修士用这等剑自是够了，但你却该用更好些的才是，莫非现下飞剑很贵么，你爹爹为何不为你寻一口更好的？”
“贵是一回事，现下五品飞剑寻常的也就四五十万两，家中倒还买的起。”
尔朱雪回道，转而又嘟起了小嘴：“但爹爹说飞剑与修为相称便可，用过好的飞剑反而会妨碍自己剑术修行，反正现下除了那些法会上要斗斗剑之外，它处倒也用不上，我这修为手段现下已无法去参与什么法会斗剑了，故此爹爹便叫雪儿多修炼自身剑术，有朝一日大成了再换好剑去与人争胜，便不曾为雪儿备下太好的飞剑。”
沈珉听罢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石君兄此言亦是有理。”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现下既然已到了我府上，那说不得何时便要用到上好的飞剑。”
沈珉还是有心送尔朱雪一柄好剑。
一是为了笼络人心，自己手下目前就这么一位金丹修士，自是要设法增加她对自己的忠诚度，报恩结盟这些怕都是尔朱珪的主意，天知道这孩子有几分自愿？
二是来了才两日，便听多人说起现下渐有乱象，想要未雨绸缪，也不光是尔朱雪，自己身边这些人早晚都要武装起来，方能叫人安心，眼下正好有这样一个回赠尔朱雪的机会，那自是要善加利用。
本有心从自己袖藏中寻一柄与她，但一番搜索之后却发现袖中飞剑尽是些邪器魔器，不合她用，只得罢了，想着稍后去买一柄也就是了，四五十万而已，又值什么了？
口中继续道：“雪儿你自磨砺剑术，待为叔稍后寻一柄好剑与你备用，不必再推辞，你在我这里早晚要独当一面，手中没有利器却是不成。”
“不过小玉的莲子么，日后便拜托雪儿了。”
“这……是。”
“雪儿谢过叔父，小玉妹妹的药日后包在雪儿身上便是。”尔朱雪有些不太明白独当一面与手持利器有何关联，现下又不是乱世，听到沈珉最后一句话，又似乎有些人情交换的意思，便不再追问，应了下来。
不过话中也留下了后门，寻思着若玉叔真为自己寻来了好剑，那我日后多拿些水行修真合用的丹药与小玉就是了，自家水行世传，此类药却是不缺。
“小玉谢谢师父，谢谢雪姐姐。”
霍小玉听了两人对话，知是为了自己好，放下玉箸，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分别向两人盈盈一福，二人自是笑着叫她不用多礼。
沈珉听出了尔朱雪话中之意，笑笑也不说破，向她索要青芽莲子不过是掩饰自己将要与小玉服的六阳换骨灵浆罢了，免得日后小玉表现异常不好解释，又向董双成笑道：“我沈家便是土行世传，我这里合你天赋的灵药却是不少，不用求诸于外，双成不必担心。”
“双成谢谢师父。”
董双成也起身施礼，沈珉笑着摆了摆手，待她坐下方转向面容犹自有些呆呆的许裳，笑道：“裳儿，适才你说知晓那陆七郎的私事，被一个岔打到现在，不知那是何事？”
许裳方才一直在倾听众人谈话，今日她听明白了许多原先懵懂无知之事，其中对她触动最深的一件事是，原来爷爷卖了家中两块最好的灵田为自己换来的三清宝蜡丹，成本竟只有十两！原来有钱人的钱是这么来的……
一时心中仿佛有什么美好的物事被打得粉碎，失望、怨愤、不甘、迷茫，百感交集，如同也被灌了五味浆一般，平添了无数酸楚苦涩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