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声声催时紧，仿佛在提醒我夜晚不多时候便会到来，从没有过像此时这般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些，再慢些。可是该来的终究会来，再抬头时宫外已是秋雾蒙蒙，晦暗不已。昔天边日绚丽流彩的晚霞也乌沉沉的似蒙了一层灰尘，一点点被吞噬进无边的沉黑夜幕中。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我心中好像揣了个炭火盆，左右平静不下来，将众人遣了出去沉声向执秋道：“去把杜贵人请来。”
执秋面露疑色却也知道不该多问便转身去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又一次狠狠的刺痛起来。茗烟已按照我的吩咐将我平日常穿的裙装拣出堆在桌上，怔怔盯着垂直平稳燃着的橘色灯焰，忽的沉声道：“此时若是小姐后悔的话，还来的及！”火焰随她轻吐气息轻轻的忽闪跳动着，墙上的暗影也随之抖动，忽近忽远。
我伸手拂过这件似水柔滑的浅蓝飞星宫裙，上面凸出的刺绣精细泛着光泽，正是除夕那日所穿的，琴声空灵潺出，那个时候，世间仿佛只有我和他。想到此处长叹一声，瞥了她一眼：“主意已经拿定了，更何况我已是答应过她了，若是此时反悔，你教我以后如何再面对她。”又心痛道：“若不是因着我先参加了采选，后来又入了宫，她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凄冷寂寞，所以，比起旁人来我心里总对她多了许多愧疚之情。”
茗烟眼眸含泪方要开口，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由近极远，她便垂目立我身后。
杜尔清披了件杏黄的缎面狐裘斗篷掀了帘子进来，玉脸娇俏裹在嵌了一圈雪绒的帽子里，见我便低着头福了一福，疑惑道：“此时姐姐唤尔清来......”
我侧目睇了一眼立在她身后的丫头鸾巧，杜尔清见状忙道：“姐姐放心，鸾巧是尔清的家生丫头自然是可信的。”
我点点头，抬起沉重的臂膀指着桌上的衣服道：“妹妹换上吧，这是本宫平时常穿的。”话至此处，只觉得如鲠在喉，艰难道：“皇上......今晚会来的......晚些。”
她遂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敢相信一般呆呆坐下，盯了我一会才压低声音颤抖道：“姐姐，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压住心底的如刀绞般的剧痛，轻轻握住她颤抖的双手，能感觉到她不盈一握的手腕隔着皮肤突跳的脉搏，低声道：“妹妹若还想要孩子，就按我说的做，即使只有一次侍宠的机会，可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她瞪大眼睛怔怔坐着，忽的伸手紧紧抓着桌上宫裙垂落的裙摆一角放到自己胸前，面露惧色道：“若是此事被皇上知道......”
我轻轻别过脸去，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稳住声音：“妹妹只要说今晚本宫邀你来闲话家常，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本宫便教你先在文鸢堂和衣躺了，若是皇上再问起为何要穿着本宫的衣服，你只说身体觉得寒冷是本宫随手教你披上的.....”
她脸上泪流成河，双手捧住脸颊，哽咽道：“姐姐......为了尔清都要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么！”
我摇了摇头，看着不能被灯烛照到的晦暗角落，道：“你放心，如今一切安排顺理成章，即便是他真的恼怒，看着桓成的份上，也不会与我为难的。”
她稍稍镇定一些，低头思索良久才道：“如此姐姐今晚要去紫棠轩么。”
我点点头：“许多人看着你过来，若你不回去岂不要惹人怀疑。”又转向茗烟，看她眼眸中闪着泪光，轻轻劝慰：“不必担心，本宫自有分寸，明早事成后即便是皇上发现躺在身旁的是杜贵人而不是本宫，相信他也不会迁怒到文鸢堂里的宫人们的，”眼前似乎已看到他皱着眉头泛着怒气，我心沉重的如同坠了千斤重的石头，接着轻轻道：“因为，他一定会明白这是本宫刻意安排的，与旁人无干。只需今晚好好伺候着杜贵人！”
她泪水无声滑落，倏地跪在地上，道：“茗烟要陪着小姐！”
我心中感动，却忍住泪意皱着眉头道：“你若不在文鸢堂伺候，他人岂不是要起疑，万一事情未成便先败露，不光害了杜贵人也会害了本宫。”
须臾，她吞咽下泪水终于缓缓的点了下头。
我心中一阵酸楚，立起身来道：“时辰也不早了，妹妹换上吧，本宫这便代替你回紫棠轩。”
她点点头便朝着鸾巧道：“好好照料娘娘。”
我披上她脱下的斗篷，将脸埋在风帽里，低着头教别人看不出来容貌，回头叮嘱她：“要记得将内室的灯烛熄了。”
秋雾漫漫迷蒙潮湿，影影幢幢的宫墙飞檐尽锁其中，森森诡冷。鸾巧打着的宫灯也昏黄生晕，模糊眼眸。
她小心的扶着我，许久才怯怯道：“婉仪娘娘对我家主子的好，奴婢也是看在眼里的。”
我停下脚步，轻叹道：“这些日子你家主子吃了不少苦，若是真有机会怀上龙胎，也算是寂寞宫中的一丝慰藉，如此本宫也能心安了。”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梨露轩。虽同在拥芙宫内，却也有一墙之隔，每每通过墙上开的月华拱门便遥遥可以望见梨露轩的房门，因着杜尔清不得宠，底下的宫女太监们走的走，遣得遣，竟无几人了，甚是冷清。昏黄的烛光透出，只觉得比月华更凄冷。
周围透出一阵殇秋的凉气，这样的地方我也是不愿多呆的，想想杜尔清竟孤零零的呆了这么久，陡升一阵悲悯之情。遂向她道：“鸾巧你先回去，本宫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她忙躬身道：“天黑路滑，还是奴婢陪着娘娘吧。”
我接过她手中的宫灯，道：“不用了，本宫也走不远，就在拥芙宫外。”
她见我如此，便只得一个人回了。
提着灯轻轻开了宫门，外面静谧无声。抬头看着漆黑夜幕下一弯如钩银月，光华氤氲，如落了满地秋霜，寒凉之意阵阵袭来。
偌大的宫城，宫巷深深几许，此时的我，却不知要去何处，能去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