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罕紧紧贴在潮湿的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一队军士离他不过两步远,利剑劈砍草木的声音清晰无比传入他的耳朵。
清晨的湿气很重,草叶上都沾着露水,凯罕的前后背已经被湿透,加上现在是冬季,身上又冷又湿,很是难受。
凯罕没想到会这么早就开始搜查,天刚朦朦亮,一队队军士就铺陈开来,进行拉网式的搜索。他睡的很沉,如果不是老爹捅醒,恐怕军士走到面前他还在打呼噜。
身上有些冷,但更主要的是潮湿的衣服黏黏地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他很想运用老爹传授的来自老兽人的那套功法,祛除寒意。可是心念刚转动,他就不自觉地要盘腿端坐。腿一动就发出沙沙的响声,吓得他赶紧停住。
那些搜查的军士就在眼前,他不敢稍动。
一直到这队军士都走过去,身影远去,被树木挡住,凯罕才敢直起上半身,坐在草丛中,盘腿运功。
寒冷他倒不是很在乎,关键是要尽快把湿衣烘干。
但不到一刻钟,北边又出现一队军士。凯罕和老爹赶紧趴伏在草丛中。
等这队军士远去,凯罕和老爹都觉得这里太危险,时刻都可能被发现。两人想到昨天翻过的那道陡峭山坡,那里树密草杂,又崎岖难行,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两人躲躲藏藏地来到那道山坡边。从上往下看山坡更显陡峭,虽然只有一百多米,但不小心滚落下去的话,也会摔个半死。
这时顾不上这些小危险了。两人快速滑下坡顶,藏身到一丛灌木下面,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附近没有人,再小心地挪到一条石缝的后面。
适合藏身的地方既要隐秘,不醒目,又要让人得以喘息。比如他们现在藏身的石缝,虽然隐秘安全,却需要全身紧贴石壁,动作稍大就会滑出来。
这样不需要别人找,两个小时后他们自己也会耗尽力气。
两人向四面查看。
下方一块突出的岩石很平坦,上面横斜着一棵半枯的古树,树身爬满不知名的藤蔓。倒是藏身的好地方,但是太显眼了,从下方一眼就能注意到这块岩石。
两人打量一番,选择向右边移动,那边的草木看上去更多一点,也更难攀爬。
这也是因为两人是杂耍艺人,手脚远比一般人灵活。刚不久山坡下方一队军士走过去,这队军士看样子是要爬上山坡,但爬了半截就爬不动了,砍断一些灌木矮树后他们就向北边走去。
又爬了一会儿,两人突然发现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幽暗处,在一丛半人高的衰草下方,似乎有一个洞。
这个洞很隐秘,如果不是从他们这个角度很难发现。
这个山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两人快速地爬过去。
爬到洞口,凯罕刚想进去,突然觉得不对劲,嗯……哪里不对?
还没来及细想,身后的老爹忽然把他一拉,道:“这里有血腥味,快走……”就要往后退。并不是老爹比他反应快,而是老头鼻子更灵敏,先一步闻到了血腥味。
半山坡上怎么会有血腥味,而且很像是人血,这里有问题。
山洞里猛地探出一只手,强壮有力,一把就抓住凯罕的肩头。凯罕下意识地要惊呼,那只手食指一曲,抵住凯罕的咽喉,顿时发不出声。
凯罕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就被揪到山洞中。他看清了面前的人,愣了一下,这人是那个胳膊受伤的翼虎卫。
翼虎卫残废的左臂还绑在腰间。他对刚才一指没有让凯罕昏厥过去感到有些诧异,刚才这一指蓄势而发,就是个成年人也经受不住。不过疑惑的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面前的状况容不得他多想。不同于凯罕没有发现他,他早在十几分钟前就看见了凯罕他们。
由于只有右手能运动自如,他原来准备出其不意,一出手就把前面的少年打晕,接着腾出手抓住后面的老头。
现在少年虽然抓住了,老头却逃开了。他把少年缓缓放在洞中,眼睛却一直冷冷地看着洞外的老头。看样子神色不动,心里却在紧张思量,能不能一击抓住老头,而且不能让老爹呼叫或掉下山坡。不然就会惊动那些追兵。
他心中犹豫,老头离山洞四五步远,没把握一击必中。而且老头大声呼叫的话根本来不及阻止。
凯罕跌倒在地,只觉得喘气困难,他挣扎着要爬起来,一个少年把他按在地上,用一截藤蔓把他双手绑起来。这个少年正是那天峡谷里看见的和他同名的少年,多伦城城主唯一幸存的小儿子。
翼虎卫决定出击,不管怎样不能让老头跑了,却见对面的老头明显做了个咬牙的动作,跺了跺脚,竟然就向他猛冲过来。
翼虎卫眼中露出一丝嘲讽,身体微侧,手掌顺势一划,老头就跌跌撞撞冲向左侧,再右腿轻轻一勾,就把老头绊倒。他把老头绑起来丢在洞里,立即坐倒在地休息。他不但废了一只手,身上大大小小也有七八道伤口,加上这些天疲于奔命,身体疲乏,精力已经透支到极点。
他要尽量休息,多回复一点体力。
凯罕向老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老爹,你怎么不逃?”
老头叹了口气,他原本是要逃的,但十多年和凯罕相伴,早已经习惯身边有一个人,突然见凯罕被掠,只觉得孤身一人毫无生趣,想到自己一辈子无所事事,唯一做的事就是养了凯罕。如果没有凯罕,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就头脑发热,冲过来拼命。
现在清醒过来,后悔不已。可是又不能和凯罕说,只能唉声叹气。
“不要怕,过两天我就会放了你们。”翼虎卫声音沙哑地道,他并不知道凯罕见过他,想安慰住的这两个人,“你们应该看见外面的军士了,只要这些军士退走,我就会立刻放了你们。
凯罕心想外面最少有几百号军士,都是冲你们来的,哪有可能轻易退走。见那名少年坐在一截树桩上,翼虎卫在旁边闭目养神,便装可怜道:“大人,您看我们的样子也知道,我们只是两个杂耍艺人,您放了我们,我们绝对不和外面的军士说你们藏在这里。
那名少年看看他们,又看看旁边的翼虎卫,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翼虎卫双眉微皱。
老头也在旁边哀求:“大人,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两个过路的杂耍艺人,绝不会说出你们藏身的地方。”
凯罕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翼虎卫声音平缓地道:“别出声了,我现在不会放你们的。”
“可是,咳咳……我是真的喉头疼。”
“再出一声,我就杀了你们。”
凯罕立刻安静下来,不再咳嗽。
山洞的洞口不大,里面却有四五米深,四个人藏在里面也不拥挤。那名少年有时扫一眼凯罕和老爹,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呆,翼虎卫一直闭目养伤,长久没有人说话,四下也是一片寂静。
有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劈砍草木的声音,那是搜查的小队经过。那名翼虎卫偶尔会到洞口张望一眼,便又退回山洞闭目养伤。
凯罕心想倒霉,原本的打算是等这两个人被抓住后,追兵自动解除包围。哪想到反而是自己和老爹被这两人绑了。
他叹了口气,他可不认为追兵没抓到人会轻易退走,这里虽然隐蔽,恐怕迟早也会被搜查到。到时只能希望追兵抓住正主后会放了自己和老爹。
第二天,山坡上下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多,过不久就会有一只搜查小队经过,山脚的草木已经被砍到一大片。第三天声音愈发频繁,有数队军士在这片区域搜索。凯罕知道追兵的搜查范围越来越缩小,慢慢往这边集中。
那名翼虎卫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不时到洞口查看。他数次把剑抽出来,却又放回去。
到了第三天黄昏,他突然拜倒在那名少年身前,好久不起来,抬起脸时已经是哽咽流泪。
“少主,我以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你要保重。”
凯罕一愣,随即明白,这个翼虎卫见形势不好,是要丢下那个少年自己逃了。
翼虎卫站起来,把自己的剑递给少年,道:“我去引开那些追兵,少主,以后就靠你自己了,这把剑留给你防身。”
“引开敌人……不是自己一人开溜啊?”凯罕明白了,看样子翼虎卫是自愿做诱饵引开敌人,让少年趁机逃掉。哎,管他是逃跑还是引开敌人。只要他走掉就好办,我和老爹也可以逃了。
翼虎卫从地上捡起一把有缺口的剑插在腰间,走到凯罕面前,一伸手就拉断他身上的藤蔓。
“谢谢啊。”凯罕一脸诚恳地道。心想这个翼虎卫也不是很坏,临走还帮自己解开捆绑。
翼虎卫面无表情地一只手抓住他肩头,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凯罕惊呼。
翼虎卫冷冷地道:“再喊我就杀了你。”
凯罕明白了,这是要拉着自己一起做诱饵啊,让追兵以为自己是那个多伦城的少城主。他心里哀嚎,自己真够倒霉的。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老爹好像挣扎着扑过来,便被拉出了山洞。翼虎卫唯一的右手提着他,只凭双足在山岩上行走,却毫不停滞,依靠岩石草木的掩护,避开不远处正在搜查的一队军士,攀上坡顶。
闪身进入一处茂密树丛,翼虎卫就不再往前走,把凯罕丢在地上,他也坐下休息。过了一会儿,他掏出几个野果和凯罕分吃了。
翼虎卫把全身上下检查一番,又把绑在腰间的绳子紧了紧,剑插好。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眼山坡下的那队军士。这时太阳已经西落,只有天边的云彩还染着一层斑驳亮光,林中景物有些黯淡不清。
凯罕见翼虎卫一脸绝然赴死的神色,心想惨了,你要死可不要拉着我,我可不想死啊,要想办法逃出去。
“今晚我们有很远的路要走。”翼虎卫一伸右手把凯罕轻轻提起,问道:“你准备好了?”
凯罕心想我没准备好又能怎样?还不是你要怎样就怎样。便点了点头。
随即一阵剧痛传来,翼虎卫抓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刹那间刺痛钻心,就好像数把利刃同时插入他肩头搅动,凯罕痛得大叫:
“啊——”
翼虎卫的手劲一发就收,也不管凯罕愤怒的眼神,目光看向山坡下正在搜查的军士。
那队军士果然被叫声惊动,纷纷冲向这边,往山坡上攀爬。有人喊叫,哨声响起。紧跟着树林这边有哨声响应。很快,凯罕周围,东西南北都有哨声响起。
翼虎卫也不理会四下的哨声和喊叫声,提着凯罕就往东面奔跑。
凯罕随身暗藏着几把飞刀。这时左肩被抓使不上力气,他把右手收拢在衣袖里,悄悄把飞刀握在手里。心中发狠,既然你想让我陪葬,就怪不得我了,有机会我也要给你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