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还不动筷?”
耳后传来晚月的声音,刚才,又走神了。已经到了饭时,还不见消息。皇帝还是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不停踱来踱去。
“晚月,你觉得粮食都哪去了?”
“粮食嘛,当然是要进肚的。”
被吃了?被谁吃了呢?我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急忙跑去找皇帝。他依然还在不停踱步。
“不知运送粮食的是何人?”
“北军“中垒”、“屯兵”两支。”
北军负责戍卫京都洛阳,直接接受皇帝命令,是皇帝自己的军队,他们对皇帝的忠诚,自不用怀疑。可是,他们的任务只是运送而已。
“所用何车?”
“缁车。”
缁车,顾名思义,载重之用,是一种用于运输兵器、衣粮等军需物资的车辆。其空车能日行五十里,载粮二十斛。一辆缁车,需用两匹牛或马来拉动,再加上随车而行的两名士兵,一天便能消耗粮食近五斛。
“直接负责米粮统筹的为何人?”
“大司农。”
看来果真如此。
“不知大司农可曾思量过,运送粮食之人马,可是也要吃粮的。”
洛阳至兖州,相距近七百里地,这种运粮法,只怕不曾到达受灾地,粮食便已被吃完了。这位大司农,敢情是圣贤书读的太多,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的多,读的死,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再多也是无用。
想到这,我不禁莞尔笑了。
“在笑我不会用人?”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好久,都不曾听他这样冰冷的声音了。
“清河王派人前来。”
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突然派人前来呢?或许,他竟是来帮忙的?
果然,随同前来的还有大批的粮食,这也算是救民于危难了。只是,他怎么会知道皇帝现在身在此处?再者,若是真的有心救灾,就早该准备粮食直接运去,何必又多此一举呢。
这样做,是为了邀功吧。只有如此,才能让皇帝记住他的功劳,才能让皇帝感激他。
这些粮食,暂可解燃眉之急吧。
“皇兄为何未亲自前来?”
“未得旨意,不敢擅离封地。”
皇帝竟然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本就该知道,封王不得诏令,是绝对不能离开封地的,否则就是谋逆之罪。
待得晚间,便有蔡伦派人前来,事实果然如我所料,大司农原是好意,为了尽快将米粮运到受灾地,特意每辆缁车派了两匹牛或是马,而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每车又派了两人同行。更加可笑的是,他为了加快速度,竟然命队伍一路前行,并未去驿站更换牛马,这个时间算是省下了,却忘记了那些牲口并不是千里宝马,行不得几日,那些牛马竟然就再也跑不动,全部瘫在当地,口吐白沫。未及到达兖州,人马困乏不说,那一车的粮食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不得已,这群人竟然沿路又返回洛阳了。
唉,这位大司农,该如何形容呢。
“蔡太仆以灾民为念,不想再看他们挨饿,故擅自假拟皇上旨意,已经下令大司农加急调运了粮食,不日便能到达。这是蔡太仆的认罪书。”
皇上的脸上,先是隐隐的愤怒,看到那封认罪书,便渐渐平复了。假拟圣旨,那是死罪。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
我认为,当这样的关键时刻,拘泥于繁琐的程序与礼节,反倒误了灾情。有胆量做这样的抉择,敢为了天下灾民触犯龙威,不顾自己的安危,真是可敬。毕竟,他完全可以不用这样做。按照孔子的中庸之道,他本该把责任全部推给大司农,然后再发一密报,请皇帝抉择。只是,这一来一会,时间就已经流水般走掉了。到那时,只怕是饿殍满地,浮尸满河了。
“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我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问道。
他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暂且,或许,灾情比较重要。
既然疑问已经解除了,粮食也已经运来了,我们一行便决定继续前行。不一日,便到达青州的平原郡。这里,是灾情最重的地方。
所谓的饿殍满地,浮尸满河,已经不是想象,而是变成赤裸裸的事实,那样醒目的涌在我的眼前。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那些赤身裸体的妇女,那些焉头耷脑的男子,看着那些肆意作恶的狗,那些枝叶全无的枯树,那些干裂坚硬的土地,我突然觉得,什么报仇啊,真相啊,宫廷争斗啊,竟然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不堪一提。
在我的脑海里,那个皇宫,那一座座巍峨的宫殿,突然变的那么遥远那么模糊,就像我从未见识过一样。
每天,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还每每自寻烦恼,为李雨翰的惨死而内疚,为找不到的那个真相而揪心,为**里无聊的争斗而烦忧。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如此的充实,我以为,我一直在为了那么一个伟大的目标而努力,我以为,我受到的是上天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可是,他们的目标,竟然只是想吃一口热饭。
在这个简单到原始的渴望面前,我的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生存目标,竟然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贵人,他们好可怜啊。”晚月哽咽道。
“是啊。”我淡淡说道。
平原郡衙门外,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的灾民,虽然当地官员已经竭尽全力令灾民留在原籍,怎奈粮食不够吃,坐着只是等死,倒不如逃去它地。皇帝带来的这批粮食,正好派上用场。
灾民太多,而衙门里人数有限,看着他们都在争分夺秒的发粮,我和晚月也加入到发粮的行列。
“大婶,别急别急,都有得吃的。”
“小兄弟,别挤,把碗拿过来。”
“老爷爷,这是你的米。”
听晚月跟那些灾民如此说着,我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在其耳边耳语几句,晚月听完,不住的点头。
“大娘,您的米。这可都是皇上的恩典啊。”
“是,是,咱们皇上还记得咱们,唉——”她边说边摸着眼泪。
“大哥,请把口袋拿过来。只要有咱们皇上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俺信。俺就不信了,几个破蝗虫,还能蹦跶几天。”
他意气风发,慷慨激扬的如是说道。
灾难不可怕,怕的是失掉勇气和信心。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就等上苍来做了。不知道咱们这些凡人,是否能感动的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