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说了很多很多,说到后来,兴致竟越来越好。我安静且又焦虑的听着,想劝他停止,却开不了口。我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这不是诅咒,真的不是。我竟然也想时间就此继续下去,这一夜,不要停止。
虽则他病着,可是要处理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减少一件。辰曦整日呆在长秋宫,代我照顾皇上。她的尊荣,没有任何更改,一样的邋遢随意。只是品性,倒大大的变了。
她初进宫时,一贯喜欢胡乱打听宫里的事情。虽然我不喜女子如此,可正是因为她的好打听,我才得以知道郑众设在长秋宫中的眼线。现在的她,满脸的恬淡娴静。或许,那是她只是太过寂寞了,她只是想有些事情来忘记凄惨的往事。她是皇上的姐姐,有她在,我也放心许多。
“母后,母后。”
是皓月,我急忙问道:“怎么了?是哥哥出事了吗?”
她迷惑的摇头,“父皇,父皇病了吗?”
我牵起她的手,柔声说道:“是啊。父皇不舒服,你和哥哥要乖乖的,不要去烦着他。不要乱走,好好跟着奶娘。”
郑众生辰的日子越来越近,宫中的气氛也越来越诡异。昨日,班昭进宫瞧皇帝。她说,她看到周连凯与郑众党羽私下交接。周连凯早已是中尉,北军的首领。那个时候,确是郑众提拔他到了那个位置,他踢掉了自己的心腹,将周连凯扶上中尉之位。北军毕竟是禁军,是皇帝的军队,而且他为人正直,我坚信,他的心是向着皇上的。
我突然想起张妈,遂问道:“张妈在哪?将她叫来。”
不一会,她便笑着走过来,“皇后,没事了,已经打发皇子睡了。最近皇子吃饭也多了,您瞧见没,身子也比之前壮实了些。”
我轻轻走到她身边,笑说道:“都是你的功劳,我替皇上谢过了。”
张妈急忙跪在地上,“哪里的话,皇后,哪里的话。不劳皇后说个谢字。”
我慢慢将她扶起,“昨日皇上还说,要好好赏你呢。明日,我命人随你一起出宫,将你的孩子一起接进宫来,陪陪皓月和隆儿。上次见他,倒真是个知礼的孩子。”
张妈大笑道:“皇后又说笑了,他哪里能知礼。倒是常常进宫,跟着皇子公主学些礼数,才是他的造化。”
我相信周连凯不会背叛皇上,可是我不能将东汉的江山交与自己的直觉。
这几日,皇上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便强自支撑着诏大臣们讨论国事,不好的时候,竟然连皓月都不曾认得。据班昭来报,班超的情况竟与皇上颇有些相似,虽则她精心调理着,可也是时好时坏。只是,他好的时候,嘴里竟不停喊着西域,喊着李雨翰的名字。
西域,是他奋斗一生,贡献所有心血的地方。而李雨翰,这是一个已经深埋我心底的名字。他在我内心深处,就像一颗被冰封的钻石。
他说,李雨翰是他在西域时捡到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婴儿。很明显,他不是汉人。他本不想收养他,可不忍心其命葬狼腹,便一直带着他,直到他回到中原,并将一身所学传授与他。李雨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汉人。
此刻,他是否已化作繁星,低头看着我呢?
“怎么,在赏月?今晚,好像没有月亮。”
刘庆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唤起,“你来做什么?”
“心情不好?看星星也不错,每一颗都很美,尤其是流星。小时候,母亲曾对我说,天上划过一颗流星,这尘世间便有一个灵魂要飞天。母亲说过这话没几天,就变成流星离我而去了。”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明明前半句还是玩笑,下一句,竟就是如此悲惨的回忆,中间没有任何过渡。我竟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安慰他才是。
“如何才能做到放荡不羁,就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在乎,说话做事都如此随性自在?”
“这是你眼中的我?”
我点点头,“难道这不是你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静静望着窗外,良久,才转头对着我,竟是苦笑,“你心中,从来都没有我。”我正觉的莫名其妙,他却又换上一副面孔,笑道:“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吗?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实力。不过,你不需要这些。我说过,你是命中注定的皇后,你只需坐在那里,便一切都有了。为你厮杀拼命,那是我的事。”
“那你的王妃呢?”
“她,只需要那个名号。”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曾经说过,他们彼此相爱,而且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名叫“刘夭”的男孩。
“他的身体,如何?”
“你很关心吗?”
他大笑,“我自然关心。我直言不讳,我关心的是皇位。”
“你走吧。”
他点头,飘到我身边,小声道:“明日,一切小心。记住,我就在你身后,只要你需要,我会为你付出一切。”
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了。明日,会发生什么呢?他要我小心的,又是什么呢?
翌日。皇上的身体,竟又略好了些,早膳竟喝了大半碗的粥。昨晚,落了一层雪。宫中一片素白,我只命下人们将常走之道路的积雪清扫,其余的竟就留着观赏。吃过粥,皇上的精神也好了许多,竟吩咐皓月陪她逛园子。我想着天气毕竟冷了,而且雪后路滑,本不想让皇上出去,怎奈皓月也在旁边求着,便命令下人们好心扶着。
我没有随皇上出去。一早醒来,便觉心内焦虑不安。或许,这次,又被刘庆给说中了。我觉得,今天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等来的,竟然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那是边防加急军情,我不敢怠慢,急命下人将皇上找来。可是,我想不到,就是这份折子,竟要了皇上的命。这一地缟素,竟然成了他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