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几簟生香,东窗凝残月。我躺在金丝软床,覆一层轻软纱被,对着窗外残月发呆。这已经是第15个夜晚了,父亲将我关在这暖香筑已经有半月之久。父亲此刻在想什么,还在为我擅自偷跑出家门生气?
那一日,正与两位哥哥讨论《诗经》。
“女孩子还是要多学学女工,绥儿,不要老是跟着哥哥们看这些无用的书,真是胡闹。”我的母亲阴氏,每次看我读书总要不停的唠叨。
我对女工与家事确实没有兴趣,而母亲每次见面的唠叨,让我不胜其烦,今日尤甚。
“我偏要读,哥哥可以读,我就可以。”我有些生气,声音也不禁提高了。
“好了,好了。不让你读就不读吧。”是父亲的声音。父亲从来不反对我看这些史书,而且经常私下与我谈论,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可是这次,他却帮着母亲说话。
我更加生气了,父亲竟然也这么说。
跑回秋水轩,我的闺房。蕊珠急忙迎了上来。
“小姐,小姐,又被夫人骂了?”
“不关你事。”我大声喝道。从我有记忆起,她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情同姐妹,可是她今天这样的语气,我竟觉得不爽。
蕊珠唯唯诺诺站在我身后,眼里些许委屈,几点泪光,楚楚可怜。之前,我从未这样呵斥过她。
“对不起。”
“小姐,没事。我知道你心里烦闷。”
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其实,她不过大我两岁而已。
“小姐,要不咱们今日偷偷跑出去玩?”蕊珠的脸上换了喜色,甚至有雀跃的神色。
“我听说,城西残荷苑的荷花全部绽放了,很美很美的。”
原来她想去看荷花。
我的卧房在院子最深处,母亲说女孩子就应该养在深闺,所以我不常出门,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城西,更加不知道残荷苑。常伴我左右的蕊珠,怎么会知道这些?
父亲是武将,家里的仆人除奴婢外,其余皆懂武艺。违背禁令私自出门,颇有些难度。
蕊珠带我来到后门,这里不常有人来,平日只有两名武艺高强的仆人把手。可是今日,这里竟然没有人。
“小姐,他俩被我支走了。”见我不解,蕊珠急忙解释。“被她支走了”,这个答案让我不禁仔细打量起蕊珠,她怎么会与他俩有交情,又是如何轻易将他俩支走的呢。
轻易走出家门,心里颇有些唏嘘。记得上次随母亲出门,还是正月十五进宫恭贺元宵佳节,距今已半年之久。
久不出家门,竟不知街上原来如此热闹。泥塑、糖捏、根雕的动物和人形玩偶,各种杂耍和小吃,热腾腾的馄饨和包子,看的我口水直流。不常出门,自然也没有随身带铜钱的习惯。蕊珠见此,无奈的对我摇摇头。
“小姐,我也没带铜钱。不过,小姐如此美貌,不定会有人免费送些吃食给你享用。还是先去看荷花吧。”蕊珠的脸上闪着奇怪的神色,说完急忙拉起我的衣袖快步走去。
仲夏节气,荷叶田田铺盖千里,荷花映日而红,红碧相杂覆于清流之上。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面对满湖娇艳荷花,背后竟然有人在吟诵桃花。
回过头,一张略显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着一件白色长袍,腰间一块碧玉,气质高贵,风度翩翩,只是双眸里闪着冰冷的光,犹如秋霜,仿佛一痕秋水直溅入我的心,让我无法平静。
“喜欢荷花?”他的声音犹如他的目光,一样的冰冷。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面对一个陌生人的询问。被养在深闺的我,除了父亲和哥哥们,甚少有机会接触男子,除了李雨翰。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残荷苑吗?”
我摇摇头,没有作答。他突然拉起我的手,牵我来至湖面的一个小亭。我突然想起蕊珠,回头看,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八角凉亭,红瓦碧画,翠绿阑干。扶栏远眺,看不尽的娇红点点,碧叶连天。
“馄饨、包子、芙蓉卷、蝴蝶酥、菊花饼、玫瑰糕、绿豆沙。”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馄饨和蝴蝶酥,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我对他将两种类型的小吃放在一起颇有些异议。蝴蝶酥本该配一杯红巧梅花茶,而不是一碗馄饨。
“不吃——就倒掉。”他有些急了,话语里也少了一丝冰冷。
虽然不算绝配,可我还是忍不住大口吃起来。大快朵颐之后,才发现他竟然一直盯着我看,吃的太专心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冰冷的目光。我不禁一阵冷汗,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铜钱。窘迫之余,只能傻笑看着他。此时,蕊珠适时的出现了。
“小姐,小姐,我早说会有吃食的。”
“你们走吧。”他全然命令的口气,不容置喙。
不过是吃了几盘点心几份小吃,且并非是我主动要求,竟然就一副主人的姿态对我下起了命令,富贵公子的脾气果真难以捉摸。我气愤的拉起蕊珠,连忙走了。
从后门回至秋水轩,推开房门,父亲铁青着脸,赫然坐在椅上。
“蕊珠,你退下,来人,把小姐关进暖香筑。”不容我分辩一句,柳枝和柳叶两名护卫就已将我带入其中。
门外突然有了响动,应该是护卫。自从那日,我就再也没见过蕊珠,父亲另派了斑竹和泪雨来服侍我,柳枝和柳叶佩刀守在屋外。名是守卫,暗为监视。父亲对我私自出门很是生气。
我依旧看着窗外,床边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我裹紧了纱被,瞪着眼睛望着他。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脸上,精致的五官,面如冠玉,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被他看几眼,觉得周身都要化掉。他慢慢欺到我身边,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我无法抗拒那束如水的目光,只能紧紧裹住纱被,甚至无法坐起身质问他几句。这是我的秘密,连贴身服侍的蕊珠都不知道的秘密。睡觉时,我喜欢赤裸全身,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与纱被亲密接触。
“绥儿,呆在这里闷吗?”他侧躺在我的身边,面对我问道。我们俩的距离只是一层纱被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