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后死去也已三年,当初尚且只有两个月身孕的卫子夫,如今已有一个两岁的皇子了,取名刘据。卫子夫视之如珍宝,宠溺地抱在怀中,小家伙在自己母亲的怀里也调皮得很,小手不规矩地把玩着娘亲的珠链,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娘,娘”。卫子夫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刘据,笑得无比幸福,也只有这一个孩子能慰藉心里的那抹忧伤。
“姐姐在宫中过得好么?”虽然现在姐姐一直笑着,可是他清楚,其实她并不是表面上看去的快乐,只是一直在人前伪装着罢了。想他姐弟二人从小便被人瞧不起,如今都已显贵至此,却仿佛不如当初贫苦之时的安乐。卫青看了看身边的女子,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卫子夫听着卫青的话,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住了,她将怀中的刘据小心翼翼地交到筱初的手上,方才缓缓转过身,叹了口气道:“如今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呢?只是据儿……”卫子夫爱恋地抚了抚刘据的额头,无奈道:“虽然他是皇上现在唯一的儿子,但是皇上并不喜欢他。我并不指望将来据儿能继承皇位,但至少,他能够能得到皇上一丝一毫的疼爱,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被遗弃在深宫之中……”
卫青深知,若没有父亲的疼爱,一个皇子生长在皇家是多么艰难,可是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本以为出仕为官至少能给姐姐在朝有个依靠,可反倒成了姐姐被人说道的由头。
“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她。”卫子夫幽幽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婉约一笑,便又回头逗玩起刘据了。
暮色四合,卫青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状似温馨幸福的画面,脑海中却始终回荡着卫子夫最后说的那句话。他是听说过那位曾今被废的皇后的,传说皇帝曾亲许她“金屋藏娇”的诺言,传说她倔强傲慢,传说她爱民如子,传说中她似乎无所不能……到底她是怎样一个女子呢?连死去都能叫人无法释怀。
宫外,潇湘馆内早已是座无虚席,人人都等着看这个新来的烟罗姑娘的表演。烟罗,自然是曼冬给自己设定的艺名,既然她的前前世曾今用过,再拿来用用也无妨。况且,她潜意识里其实并不愿意用李延年给她的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妥,但是具体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延年偷偷地躲在屏风后面朝前台瞅了瞅,底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头一回潇湘馆里挤满了人。原来,都是曼冬这个鬼机灵跟李延年说什么要宣传,说什么广告效应,不过看起来还不错。李延年满意地贼笑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去后堂找曼冬去了。
曼冬此时还在欣赏自己给自己设计的模样,采用的是飞天中嫦娥的装扮,高高的飞天髻,配上一袭白衣,额上轻点朱砂,再略施粉黛,真真是美极了。曼冬娇笑着在屋子里转圈圈儿。
“哎哟,我的姑奶奶,别美了,赶紧出去吧,客人都等极了!”李延年很不礼貌地冲进屋子,一把抓起曼冬就要往外拖。
曼冬皱了皱眉,厌恶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没好气道:“大哥你急什么啊,你不懂,这叫‘千呼万唤始出来’!”
“好了,别跟我文邹邹的了,外面可都坐满了,再不出去,客人真的要等急了。”李延年哪管曼冬愿不愿意,他只怕外面的那些金矿都飞走了,于是火急火燎地把她往外推。
快到前台了,曼冬再度拍开了李延年的手:“好了,我自己会走。你在这边看着就好了,待会儿等我指示。”
李延年立刻配合地打出了“OK”的手势,这还是曼冬教他的,他也觉得甚是有趣,说来这丫头所说的所有东西都是稀奇古怪的。
于是,曼冬整理好行装,轻咳了两声便优雅地朝前台走去。
“哇,这就是烟罗姑娘啊!”
“烟罗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明**人呐!”
“是啊,我看不比水意坊的那位差。”
“那不一定,说不定只是个有貌无才的花瓶罢了……”
……
……
曼冬刚出现在众人眼前,底下那些个看客便一片惊异叫好声,也不乏好事者出言逗弄。曼冬镇定了下心神,朝台下扫了一眼,淑女地福了福身,朱唇一起一合,清脆悦耳的声音便在潇湘馆的大堂响起:“各位公子有礼了,承蒙各位赏脸,烟罗定不会叫大家失望。”
“哦,怎么不会让大爷我失望啊?”台下一位男子色咪咪地看着曼冬问道。
曼冬侧过身用眼角睨了他一眼,并不接话。此时,琴乐声起。
“陌上繁花随风远
金屋覆,莫问玉人归何处。相思已与君绝,情断难圆。朝朝暮暮,又有谁人相念;咫尺长门天涯远,转流年,回首往事皆如烟。忆当年执手约,定三生缘。浮生一梦,人心已远。君临天下间,未央沉浮多变,终为江山,误了谁华年。历经千般劫,忘却尘世缘,红颜凋零,殇尽千年。”
金屋藏娇的故事她在现代的时候便已熟知,这也是她最喜欢的唱道阿娇的歌词之一。亲身经历以后,她试着加进自己的感觉,把曲调改成蝶恋花的调子,更颇有一番风味,好在跟屏风后的女子配合得还算默契,台前叫好声此起彼伏。
虽然不是自己在唱,但是听着别人唱着熟悉的歌词,想着过往的一幕幕,记忆犹新,心口不自觉的又犯疼了。不知是不是残存了前世烟罗的舞技,此时此刻的她,感觉已经停不下来了,仿佛浑身的骨髓、灵魂都在随着歌声舞动。
一曲罢了,底下的看客尽都痴迷了,有得不自觉地被这歌声、舞蹈感染到抽吸。曼冬终于停了步子,静静地站回了原地,听不见底下的叫好声,听不见此起彼伏的奉承,唯有心房还在剧烈跳动着。原来不管怎么变,身份如何,死去多少回,她还是那么地想着他、念着他、爱着他……
李延年站在一旁暗处,瞧着曼冬神色似乎不对,顿觉不妙,急得朝着她挤眉弄眼的,使了好些个眼色也不见搭理。曼冬经这一曲哪里还记得先前的计划啊,更别说顾得上他李延年了。见此,李延年无法,只得提前实施原先的计划,哈着腰走到台上,抱拳深鞠一躬道:“真是对不住,烟罗姑娘今日只表演一曲,请各位公子多多包涵,若是赏脸,还请明日再来潇湘馆吧。”
“这是什么事儿?怎么就唱一首就不唱了?”
“是啊,这不行,我们都是花了银子的。”
“要是不接着唱,我们今儿就不走了。”
……
……
李延年拿衣袖擦着冷汗,急得用手肘不停地倒曼冬,曼冬这才缓过神来,听着底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于是淡定地嫣然一笑道:“各位公子不要动怒呀,烟罗若是一次就表演完了那还有什么劲,岂不如日日都有个盼头来得更好?”
听这么一说,杂乱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不少,想了想也确实有理,方有一个身穿锦缎,头戴圆帽的贵公子朗声道:“那我等救先走了,还盼姑娘下一次的精彩演出。”
有个人带头,也不再有人闹事了,不须臾都做鸟兽散,曼冬望着门口一个个径自离去,方拍了拍胸脯舒了口气。
“我的好妹妹,你刚刚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叫你都没反应,这场子差点给砸了!”李延年看着人都走光了,才敢上前埋怨道。
曼冬撇了撇嘴,也不分辩什么,今儿确实是自己错了,跳着跳着居然就走神儿了。于是可怜兮兮地望着李延年诚恳道:“大哥,对不起嘛,你放心,我保证下次定不会这样了。”
“好呀,你们骗人!”李延年刚想接着再批评两句,就被这突兀地童声打断了。两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揪着屏风后代唱的女子走了出来,忽然李延年就黑着脸上前揪住了男孩儿的耳朵,恶狠狠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又跑到我这儿来撒野!”说罢往旁边一扔:“去去去,赶紧滚!”
小男孩儿揉了揉揪红的耳朵,跳到台下的桌子上,拉着眼皮儿做起鬼脸道:“我要告诉大家,你们骗人,这个姐姐根本没唱。”
“你,你这个小兔崽子!”李延年气得跳脚,随手抄起个家伙作势就要教训他。
“等等,”曼冬上前拦住了李延年,淡淡一笑道:“哥哥不要动怒,让我跟他说吧。”说着,曼冬便朝小男孩儿走去,他也并未躲开,而是好奇地看着曼冬,静静地站在原地。
曼冬亲昵地捏过他的脸颊,温柔道:“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你是什么人啊?你家人呢?”
小男孩突然垂了眼,嘟起了嘴,不再像方才一样调皮了。正当曼冬奇怪,旁边的李延年开口道:“他就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没人教养的,没事儿就来我这潇湘馆撒野。”
“你才没爹没娘没人教养呢!”小男孩儿突然仰起头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曼冬爱怜地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发,轻柔道:“那你有名字吗?”
小男孩儿把眼光移到曼冬身上,撅起嘴道:“我叫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