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彪冒顶杀死林老汉这事,的确是比较棘手。李武良在行凶杀人时,除了林凤儿外,就只有李武良自己带去的几个家丁和游侠。铁牛虽然也在福临门客栈,然而铁牛当时却是在里屋,并未亲见李武良行凶杀人。
林凤儿作为林老汉的女人,作为原告,已经不能再作证人。而李武良以及他带去的家丁游侠则不可能来作证人,证明自己的主子行凶杀人。
在这种情况下,李左车推出蒋彪,全力揽下失手错杀林老汉的罪名,的确是帮组李武良逃脱罪责的极佳选择。县尉这里,若是不能找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蒋彪冒顶罪名,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武良逍遥法外。
诚然,李宇可以去找福临门客栈那些先前被李武良驱赶出去的伙计作证,到这些伙计最多只能李武良为非作歹,而且李武良驱赶伙计,驱赶住客之事,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依照秦律,顶多让李武良出点血,罚二三十金了事。这对于巨富李左车的侄子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李宇不想这么做,对于欺凌弱小无恶不作的歹徒,李宇的策略是要么不动,要动就是给予致命一击。这是他前生的处世信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他更不想改变这样一个行之有效的信条。
如今摆在李宇面前就是这样的两种选择,要么轻轻松松,将李武良小小惩戒一番就算了;要么想方设法找到李武良的杀人证据,将李武良置于死地。
显然,李宇选择了后者。所以,他决定到尉衙大牢找蒋彪谈谈。只要能让蒋彪供出自己是替李武良顶罪的,那么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李武良也必死无疑。
李宇在一名尉衙佐吏的带领下,缓步进入尉衙大牢。大牢内阴暗而潮湿,纵然白日进入,也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更有一阵阵潮湿的霉味儿扑鼻冲来,呛得李宇连连低声咳嗽。
蒋彪被单独关押在大牢的左手最里间,佐吏“哗啦”一声打开牢门大锁时,李宇能明显感觉到蒋彪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李宇一声不吭地蹲在蒋彪身旁,紧紧盯视着蒋彪。蒋彪的神情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似是为了摆脱窘境,蒋彪还是率先说话了:“大人,我已经都说了,林老汉是我失手错杀的,你要怎样才相信我?”
“我并没有说不相信你啊。”李宇微微笑着,依然紧盯着蒋彪,似是要将蒋彪看冲一般。
“那,那大人为何,为何还来大牢?”蒋彪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吱吱唔唔道。
“你很热么?”李宇突然问道。
“没,没。”蒋彪下意识地擦了把汗,略显慌张道:“是,是有点热。这大牢密不透风的,呵呵~”
李宇指着边上敞开的铁窗,那里正好挂着几根茅草,被风吹的左右摇动。“是么?这大牢是密不透风么?”接着突然厉声喝道:“蒋彪,是谁指使你冒顶罪名的?说!”
这就是李宇的心理战术,不动声色,寻找破绽,然后趁对方自知破绽难圆,心理最为慌乱忐忑之时,突然抛出自己的真是问题。这种方法往往能收到奇效。
果然,蒋彪在慌乱之中脱口而出,“是李——没有,没有人指使我。”
“原来那人姓李。”李宇嘿嘿冷笑,紧追不放,“说,叫李甚么?”
蒋彪大汗淋漓,咬着牙道:“没有,没有人指使我。”
“蒋彪,若是没有指使你来冒顶罪名,你为何如此紧张?”李宇步步紧逼。
蒋彪擦着汗,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蒋彪,你乃受李武良指使,替他冒顶罪名,是也不是?”李宇再度逼迫。这是一场心理驱兽,逼迫对方进入死角。
蒋彪又是明显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去,良久默不作声。突然他又抬起头来,双目充血,犹如困兽一般低吼道:“我已经说,我已经说,林老汉是我失手错杀的,你不要再逼我了。”
“蒋彪,你可要想清楚了,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嘿嘿,这花花世界大好人间,多少美酒佳人,还等着你去享受!你如此为了李武良而丢失自己的性命,值得么?”李宇拍着蒋彪的后背,极尽蛊惑之能事。当然,李宇也没有奢望自己来一次大牢,就能让蒋彪说出全部实情。因而他说完这话,便朝牢外走去,大牢之内唯余怔怔发呆的蒋彪。
不过,李宇在临走之前,还是做了手脚。在蒋彪将全部精神都集中用来对付李宇的紧紧逼问时,李宇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蒋彪的背部,蒋彪居然没有丝毫的反应!这就证明了李宇心中的推测,蒋彪身上的伤是假的。
因为方才所拍的那个位置,李宇清楚地记得有条看似十分严重的瘀伤。然而李宇一拍之下,蒋彪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这很不正常,一般有瘀伤处,稍微一碰触,都会疼痛难忍。蒋彪没有反应,只能说明他身上的伤是假的。
事实上,当之前蒋彪说自己被林老汉用木棒驱打时,李宇就有所怀疑。林老汉的为人李宇不甚了了,但林老汉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却是确定无疑。一个胆小怕事的老汉,怎会突然用木棒驱打他人?只是蒋彪身上的瘀痕太逼真了,以至李宇心中虽有怀疑,却也不敢确定。
如今一试之下,便试出了真假。李左车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出这么个画蛇添足之败笔。或许,蒋彪身上的假瘀伤,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突破口!但是,现在李宇不能打草惊蛇,也不急于一时。他要先弄明白,蒋彪身上的假瘀伤是如何伪造的?只要能证明蒋彪身上的瘀伤是假的,那么也就说明蒋彪所说的失手错杀林老汉的话也是假的,如此,蒋彪的心理防线便将全线崩溃。
但是,蒋彪身上的假瘀伤是如何伪造的呢?尉衙二堂门外,李宇目光空洞地看着路边的一排大松树,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林伏明,这位尉衙统领,骑着一匹快马,风尘仆仆地回到尉衙。刚进二堂,便见李宇楞楞地对着松树发呆,便走了过去,兴奋道:“李兄弟,此行大有收获啊。”
林伏明去了何处?他去的是南郡,蒋彪的老家。一番明查暗访之后,终于基本摸清蒋彪此人的底细。
蒋彪确实是南郡人氏,家境十分贫寒,自小丧父,现在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蒋彪对这老母极为孝顺,一心想让老母晚年能过上好日子,但蒋彪除了空有一身武艺,别无他长。他原本凭着一身武艺到军中谋得一官半职,然秦国一统,天下太平,所需军人大为减少,即便入了军伍,没有战事,就无法获得军功爵位。因而,蒋彪想依靠武艺在军中谋求生计的也给堵死了。蒋彪无奈之下,只得投奔襄城县李左车门下。
“我等还在蒋彪家中,搜出了两百金饼和一张百亩田契。”林伏明从怀中掏出一张精致牛皮,递到李宇手中,“这就是那百亩田契。据蒋彪老母说,这张田契及那两百金饼是蒋彪昨日深夜带回的。”
如此收获,李宇也不无兴奋,拱手道:“林兄辛苦了。”
“哎~为胡大人办案,何言辛苦。”林伏明哈哈笑道,“哦,对了,李兄弟对着这松树看甚么呢?”林伏明好奇地抬头朝松树树巅看去,松树上除了松针还是松针,并无他物啊。
李宇被林伏明问得一楞,随即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一个笑话,不禁哈哈大笑。
林伏明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问道:“李兄弟为何发笑?”
李宇边笑边道:“小弟突然想起一则笑话,林兄可想一听?”
林伏明笑着点头。李宇便道:“话说从前有个农夫,他走路时有个习惯,总是抬着头。一日这人来到城里,走路时依然抬着头。走在农夫身后之人,见他总是抬头看天,以为天上有何怪事,便抬头朝天空张望。其后之人,见前面两人都抬头朝天看,好奇心起,也抬头看天。结果不一会儿工夫,整条街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
“停下来干甚么?”林伏明问。
“停下来好伸长脖子抬头看天啊。”李宇答。
林伏明“嘿嘿”笑着,道:“我还以为这松树有何好看?”
“松树不好看么?”李宇反问,又喃喃自语道:“‘落落出群非榉柳,青青不朽岂杨梅。欲存老盖千年意,为觅霜根数寸栽。’挺拔青翠,超凡脱俗啊。”
林伏明盯着李宇,听着他口中喃喃自语,更是莫名其妙,探手在李宇额头上试了试,道:“甚么榉柳?甚么杨梅?没有发烧啊。”
“榉柳!”李宇心念一闪,突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竟连泪水都笑出来了。他手舞足蹈道:“有啦,有啦,我想到啦。”
“李兄弟,你,你没事吧?”林伏明看着如痴如癫的李宇,疑惑不解,“你想到甚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