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格格轻轻迈进屋，左右看了看，眼睛最后瞄到炕上和衣而睡的雨京，总算舒了口气。
“出来院子转转吧，不锁着你了。”十五格格轻柔的声音在雨京耳边缓缓而道，“勤妃特别吩咐送了好多点心过来，都在我屋里放着呢，你过来吃点？”
雨京皱了皱眉，睁开眼先是扫了一眼屋里，见只有十五格格跟两个宫女，很快脸上就带着一种失望的落寞表情，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格格，“格格可别随便做主了。”
十五格格帕子在空中摇了摇，身后的宫女知趣的下去了，而后屋外叮叮咣咣的有人开始卸下窗户上面钉着的木条。
“……这是皇阿玛的意思。”十五格格依旧避开和雨京对视，转身望了望屋子，“这屋里是太……闷了些，一会儿叫人进来带你去洗漱一下，弄干净你过来我屋里，我刚好也有话问你。”
格格刚走片刻就有宫女进来，走到炕边轻声道，“奴婢伺候小主洗漱，小主跟着过来吗？”
十五格格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屋里已经亮堂起来了，雨京环视了一下屋子，也才明白过来十五格格说这里闷的原因。之前打翻的杯碗，倒在地上的饭菜，还有她吐出酸水弄脏了袍子，这些天从来都没人清扫过。直到现在才进来几个宫女拿着竹扫帚端着畚箕打扫，但是那股难闻的恶臭味道，实在一时半刻散不掉。
雨京苦笑了一声，自己在这屋里待久了，鼻子也早就不好使了。倒不知道胤祯每天过来，是怎么挨过来的。勉强挤了挤嘴角，“我自己过去吧。”
浴室屋里的大木盆里热腾腾的一早就灌好了水，几个丫鬟面不改色，丝毫也让人感觉不出对小主有什么不敬。雨京轻轻滑进浴盆，再一转眼，刚才的宫女早就把她脱下来的脏袍子仍在屋外一角。她也没说什么，脸又转回屋，愣愣看着浴盆里的那些香薰的花瓣晃神。也对，如今这几个宫女穿的都比她干净多了。常年在十五格格院子里伺候着，谁见过这么脏兮兮的东西。
“小主，水温如何？要不要奴婢再加些热水？”宫女又恭恭敬敬的问着，以往小主每次洗澡都扑腾的哪儿都是水，一会儿叫着不够热，一会儿叫着不够凉，搞的她们一个头两个大。可是，今天的小主静静的坐在水里，半天没有动静，也不吩咐什么。
“麻烦姐姐帮我梳梳头吧。”雨京指了指头发，脸又不太自然的转向别处。多久了？仿佛很久没有人低声细语的和她说过话了，一瞬间还有些不太好意思，不知道说些什么。
宫女赶紧拿了把梳子沾了水一下下拢着她头发，“小主可别这么说，奴婢应该的。”后来又进来一个轻轻抬起雨京的胳膊帮她擦着身体，等洗完了一看，水都已经有些浑浊了。
几个宫女帮雨京擦干了身上的水，又拿来两件干净袍子给她选。其中一件是十五格格当初赏的那件墨绿色袍子，雨京指了指另外一件，伸手接过来自己穿上了。然后心里一笑，这袍子穿在身上，凉风飕飕的往里吹，松垮的不行。
再回去的时候，屋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地也洗过一遍，几乎看不出这屋里曾经有过什么一样。
镜子摆到面前，雨京一抬头就怔住了，这瘦猴子是谁？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脸，这几天虽然没怎么睡好，眼眶也不应该深陷成这个地步吧？整个嘴唇都已经干裂，皮肤一层蜡黄，灰蒙蒙的，一丝光泽都没有……
还没等她说话，身后帮她擦头发的宫女就先落了泪，“小主不要着急，多泡泡药汤，头发还会跟以前一样黑的。”
宫女是见了她头发上的几丝银发才出此言的。宫女又擦了两下，发现手上有一大撮头发，又翻了翻，才看见有块头皮上完全光滑无发了。吓得她赶紧用周围的头发遮起来，手抖了半天，梳子都不知道从哪里拢了。
雨京倒还不知道，只是对着镜子又照了一会儿，突然一伸手把镜子推了。
宫女只是怕小主是嫌弃她动作太慢了，也不敢再扒拉她的头发，赶紧低头梳头。
“那天晚上是你过来门口报信的吧？”雨京转过头，深深望着那宫女，“就是太子那边传过来的那句。”
“是奴婢。十五格格叫奴婢过来报一声的。”
雨京只是愣了愣，微微笑了，“麻烦你了。”
顿了顿又问，“十三阿哥来的那天，可是和十四阿哥在院子动了手？”
宫女身体一抖，赶紧往院子外面望了望，看院子没什么人才回话，“……多少起了些争执，倒是没有打起来……”
想让自己努力笑的温和些，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心里那份失意。雨京站起身拍了拍袍子，“行了，我过去和十五格格说句话吧，这儿麻烦你们了。”
宫女看雨京走路歪歪扭扭的有些奇怪，心想八成腿好的还没利索，赶紧扔了手里的梳子追过去扶着，“小主这一早讲了多少客套话了？可别再说了，折煞奴婢了！”
雨京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再抬头，感觉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亮的天了，一朵朵的浮云晃的人眼麻麻的。不知道是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还是她的心特别的冷，其实就算只是微风吹在脸上，也足够让她觉得冻的够呛。以前在草原上大风吹的人连站都站不稳，枯黄的草根都被漫天的大雪覆盖了，天寒地冻之下，族人热热闹闹的给小马驹打马掌，还能忙活出汗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拉风箱的声音，还有每次雨京挤到最前面看火苗窜出来，烤的小脸红扑扑的。
那时候阿爸端着烟斗坐在蒙古包外面就会大声喊着伊桑，让她赶紧过来拉公主回去，省的一会儿把公主的脸烤焦了。人群中一个壮实的蒙古姑娘就会笑呵呵的过来拉着雨京的手说，“公主快别看了，要不然长大了什么都学不会，只能做钉掌的师傅了！”
五哥哥就会跟着起哄，“她哪当的了师傅？学徒都不要这种的！”然后大家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而如今，伊桑是再也见不到这片广阔的天空了。不仅是伊桑，连那个让人讨厌的乃仁台都再也看不见这一片晴朗的云朵，沉沉的睡了。
十五格格刚走出屋，就看见雨京站在院子里双手合十，仰着头对着天空喃喃地念道，“……不落俗世，苦免轮回……”
宫女看送到了格格院子，也就转身回去继续收拾了。十五格格和雨京在院子里都站着，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隔了一会儿十五格格欠了欠身，“进来吧，外面冷。”
俩人坐在屋里一样无话。直到十五格格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才指着桌上的糕点说，“勤妃送过来的，你多少吃一些。”
雨京倒也听话，伸手拿了一块红豆糕，细嚼了两口，什么味道也没有。这又才抬头打量了一下十五格格，见她也是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别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叫人给你送杯茶上来，簌簌口，要不然吃不到甜味的。”十五格格站起身，又被雨京伸手拦住，“格格不用麻烦了，我，民女不饿。”
十五格格忽然脸上掠过一丝失落，眼眶红红的，直愣愣看着雨京的脸，“你……是不是在怪我？”
雨京也眼圈泛红，却流不出眼泪了，只是轻轻摇摇头，“格格如果不怪民女，民女就安心了。”见十五格格已经转过头去抹泪，微微笑着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其实格格也应当怪民女的，这事牵连格格也操心不少，民女实在是，民女是真的心里过意不去……”
十五格格猛地回过头，皱着眉抓紧了雨京的袖口，一脸忧愁又着急，“出了这样的事情，十三姐也教训了我，德妃也叮嘱了我，我一时真的不知道要相信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再和你面对面……”说着说着眼泪又一股脑冒出来，看来也是真的憋了很久的样子，牢牢抓着雨京不放，“芸墨而后过来跟我解释，十四哥每天来都千叮咛万嘱咐的，我细想了这些日子，我们同住了这么久，我不该……”
雨京听了也动容，一直拍着十五格格的手背。堂堂的一个受人宠爱的皇格格，竟然还能如今红着眼和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人诉说衷肠，陪着不是，实在不应该。这么久的日子了，十五格格周围的那些皇格格皇阿哥，哪一个不是骄纵清高，哪一个不是目空一世。就连雨京认为最平易近人的胤祥，不也是一遍遍在她屋里喊着他皇子的威严，皇子的骄傲……
“格格言重了。”雨京脸上虽然还是笑着，心里却全是复杂的情愫，“这事的确是民女的错，千错万错，不该让别人替民女受罪的……”
已经两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她也不希望十五格格跟着一起受埋怨。雨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事情接下来还能怎么办。浑身的无助感，四下的恐惧漫延，而她心里越来越多的是一片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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