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康熙脸上的表情有像是猛狼突然被一只羊羔反咬了一口的惊愕，那是个威严父皇被自己宠爱的孩子无情顶撞之后，一时间受伤的面容。
康熙指着胤祥厉声问，“你再说一遍。”
“皇阿玛让儿臣说几遍都没关系，如果皇阿玛不能履行当年的承诺，何谈一言九鼎？如果皇阿玛到今天还要拆散我们，那儿臣宁愿留在江宁做个平常百姓！”
雨京不知道胤祥到底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才敢用这样不敬的语气和皇上说话，她只感觉皇上黯淡的眼神，让她不忍，而紧接着皇上眼里有被激怒的火焰，让她心惊。顿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好！
“混账东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康熙几乎下一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胤祥面前大声喝道，“你这么说朕是欠了你的了？！”他勃然大怒，一只大手突然挥在空中。
雨京那句“皇上小心龙体”还没喊完，‘啪’的一声，胤祥的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随即便有五个手指印记浮在他的脸上。
这一记耳光的确用力，胤祥被打的身体歪去一边，半边脸顷刻就红起来。他只觉得耳朵有嗡嗡的声音，左半边脸火烧火燎的疼的发麻，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狠咽了一口唾沫，胤祥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又跪回原位，依旧笔直着上身，定定地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雨京心里有极大的揪痛感，她不敢再看胤祥的脸，止不住的不停叩头，“十三阿哥不是有心顶撞皇上的，十三阿哥不是有意的......”每叩一下，她依稀都能看见自己的大颗眼泪滴在地上。
“......皇上不要再打了，民女不回去了......”她哭着求康熙，却被胤祥用力抓住胳膊往后一扯，强迫她硬生直起自己的腰。
“儿臣知错了。”他紧皱着眉盯着地上破碎的茶碗，咬着牙用力挤出这句话。
康熙依旧没有消火，他在两个人面前来回踱步，胳膊挥在空中一次次，狠狠指着胤祥的头顶，“你知道什么了？！”
胤祥身体一沉，心里又是一阵抽痛，“有个人和儿臣说过，没挨过打的人，不会知道巴掌打到脸上火热撕痛的感觉，不会知道那些被打的心慌，所以才能对别人下得了手......”
“胤祥！”雨京高声喊出来。
“儿臣知道的便是，儿臣从小没有挨过打，儿臣不懂那种感觉是什么，今天儿臣体会到了。”他渐渐抬起头望着她一脸惊恐的面容，轻轻牵起一抹愧疚的笑，“我知道你的疼了。”他伸手碰了下红肿的半边脸，眼神一刻不离她的脸，眼圈渐渐又泛红，“你疼，我也会疼。脸会疼，心也会疼！这种的疼，你不应该受过的，我也不会让你再受过的。”
心里是无法言表的悸痛，她哭得已经说不出话，不停地猛摇头。
等皇上听明白了胤祥话里的意思，气的更是怒火攻心，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停不下来。胤祥对这丫头表白心迹，还不忘顺便暗骂一句他老子，说他不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康熙扶着桌边坐回椅子里，气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要说康熙没有想到过雨京的决定，那是不可能的。自打太子跌跌撞撞的冲进他的房间，哆嗦着说雨京没死的那一天开始，他心里就明白，许给她的承诺总还是有兑现的一天。他们在浓情蜜意的一刻，他又何尝不是夜里静静的想过要怎么小心谨慎的再一次安排她，更是为了给胤祥一个全新的机会？他如此观察人入微，他怎么会不知道雨京其实早就在第一次和他独自对话的时候就有了答案，只不过她自己不敢面对罢了。
那天他和她说了这么多，无非为了暗示她，他不想再看见胤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结果她倒让他大言不惭的说放弃紫禁城的一切，放弃他身为皇子的责任和她定居江宁？
康熙更没算到的，是两个人兴师动众的跑到他面前来，口口声声说要回京，说要在一起，却丝毫不提要怎么回去。他更没想到的是胤祥竟然会这样强硬的顶撞自己，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平日里稳重的作风全无。胤祥不仅没有好好考虑清楚带雨京回去京城以后要怎么办，还憎恨起他拆散了两个人的姻缘？胤祥何时竟然敢用威胁的语气和他对话？！
全疯了！全没了脑子！康熙气的大口喘着粗气，那份失落过后，是更重的怒气。
屋里除了皇上捂着胸口用力咳嗽和雨京低头小声哭泣的声响以外，有让人恐惧的片刻阴沉。
雨京不知道接下来这对执拗的父子之间还会有什么更激烈的争吵。她明白胤祥急切地想要求一个安心，可话说出来却的确让皇上下不了台阶。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如果当年的事情再重来一次，民女还是会选择听从阿灵阿的安排。只因父母养育之恩，民女自知没有机会再承欢他们膝下，无法报答那份情意深重。”
有个人的穿着袈裟的背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她突然倍感安宁。
“后来民女懂了，其实他们更想看见的，是儿女发自真心的笑。亦如那日皇上对民女的肺腑之言，皇上对十三阿哥的一片苦心，那份爱莫能助，民女都明白。”
胤祥本来就并不舒展的眉头皱的更紧，他一直明白皇阿玛对他一直宽容是为何，却没办法再接受一次失去雨京的忧伤难受。他面有愧色的悄悄望向皇上，又缓缓低下头。
无情的岁月已经慢慢取走了皇阿玛脸上的英气，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也已经长出了白发......
“正因为明白......”雨京终于敢抬起头迎视皇上，看见他眼里的怒色渐渐舒缓，“民女才一时着急只想着以后好好照顾他才能让皇上慰藉。很多事情考虑不周，却也是因为真的像从皇上这儿求一份谅解。”
两个人不约而同再一次叩头，更久的沉寂之后，他们听见皇上略带无力的声音，“去叫四贝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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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间沉闷压抑的屋里出来，一吸到外面的空气让人有如若重生的感觉。她捂着他被打的脸久久说不出话，眼里有掩饰不了的酸楚。他不敢让她回去再面对皇阿玛，嘴角带笑，忍着疼依旧声音温柔如故，“交给我。”
仅仅这三个字，突然让她觉得心定。曾经遥不可及的幸福，好像真的就在眼前。伸出手，能碰触的到，能攥在手心里，让人眼眶发热。
四阿哥迈进皇上房间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她站在院子里不肯离去，带着淡淡的心酸心疼，心跳个不停。
她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那么漫长，像是一辈子。
直到日落西下，那扇门才终于又被拉开。胤祥冲出来一眼看见她，他脸上的亢奋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个人愣愣地相视许久，眼里都泛着泪光。是喜悦，是紧张，是温暖，是对未来无限的坚定。
胤祥冲过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兴奋的不能自已，“我带你回去收拾东西！”
才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停住，转过身双臂紧紧抱住她，声音微微颤抖着哽咽道，“皇阿玛允了......你知道么？皇阿玛同意了。”
他一遍遍重复，好像就怕她会听不见听不懂一样，他要不停把这个消息传进她耳朵里，传进她心里。
她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心里终于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默默地流泪，“皇上怎么说的？”
胤祥托起她的脸，深深望着她期待的双眼，然后他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缓缓开口，“皇阿玛说你下次这种拍马屁的话少说点，皇阿玛不乐意听。”
她咯咯直笑，幸福的眼泪又涌出，他跟着马上吻去，“皇阿玛还说，你这么想照顾我，就让你照顾个够。一辈子圈住你，让你一刻也不离开我。照顾我一辈子，被我照顾一辈子。就算是被你折磨，也绝对不放手。”
雨京愣了愣，“这是皇上说的？”
“这是我说的。”他的脸微红，深邃的眼眸里有让人窒息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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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牵着手微笑着回了酒楼，喜形于色。
琴香看了也不禁动容，她拉着雨京的手有些着急，“真的要走了？”
雨京笑着点头，“把大家都叫在一起吧。”
唐四听了雨京的决定之后微皱了眉，没有说什么，眼里的不舍却大家都看的出来。吴大娘哭红了眼睛，一个劲儿拍雨京的后背，“别忘了我们，有空定要回来看看！”
雨京点头，跟着吴大娘一起落泪。
唐四不满意地吼着吴大娘，“哪能这样拍人家皇子福晋的背？”
胤祥和雨京相视一笑，他跟着摆手，“不碍事的。”
巴图在一边低着头默不作声，琴香戳他，他才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我去准备准备！”
还没等雨京拦住他，胤祥倒伸手一把按住巴图的胳膊，“你留下来，雨京以后交给我。”声音里有不能抗拒的坚决。
她满眼笑意望着他，心里一片安宁绵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