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华丽的车队从启城城东向西行去。前头并行两骑,那马皆是罕见的宝马,纯黑色的马陪着白色的玉石马鞍,显得神俊不凡。
马上两人一人着青衫,一人穿白衣,不过十多岁的样子,两人眉目间有三分相似。青衫人面如玉,脸上无甚表情,剑眉斜飞,眸亮如星,薄唇微抿,长发用白玉镂纹描金钗绾起,青衫上暗纹流动,乃是上好的苏锦裁制。
白衣公子面上带了俊美无瑕的微笑,凤目半眯,唇色娇美艳红,眼神转动处光华流转,便有无限风情。青丝用银线白绸束起,身上的白衣竟是稀有的天蚕冰丝衣,薄如蝉翼,风过处衣袂飞舞,煞是风姿绰约。那人骑在马上一副慵懒模样,偶尔甩手挥动金丝掺铰的玉柄马鞭,贵气十足。
两骑后依次有几辆华贵的车架。为首的马车四马并驱,马色纯白,无一丝杂毛。令人称奇的是那四匹马步调一致,驾起车来四平八稳。马车的框架是上好的百年楠木,上铺云贵的密织云锦,上绣有锦鸡仙鹤并牡丹芙蓉,富贵华美。车的四角挂坠都是碎玉石,行进间,玉石相撞,发出泠泠的清脆声音。
那驾车的马夫暗蓝色衣服,不卑不亢,动作沉稳。其后的马车,虽然比不上前面的马车那般华贵,但两马并驱,也很是气派。
车上配的小厮一并黑衣短打,干练而精神。这支华丽整齐的车队共有二十余侍卫随车队骑马护卫,一派威严之气。
有些眼界的人都能看出,这出行的车队正是启国权势煊赫的年家。年家老爷年启晏官居丞相,近年来年家的旁支和门生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启国,大女儿入宫成为启王后,不过短短三年已育有一儿一女。而前头并骑的两人正式名动启都的启城四少中的年少昊年少辕两兄弟。
不一会,车队就已经穿过大半个启城,来到城西的平民区,越过这片低矮破败的屋群,就来到了启城乞丐的集聚地。
“大哥,我们真的要去那?”那白衣公子年少辕甩开马鞭斜指前方,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只见前面是一些称不上房子的窝棚,脏乱无序,臭气熏人。
那青衫的年少昊叹了口气,安慰说:“还不是为了咱们年家,暂且忍一下吧。”
年少辕不由翻了一个白眼:“你们还真信了那个老神棍啊。”
年少昊眉头一皱,语气也生硬起来:“三弟,你要尊重空悟大师,连父亲对大师都是敬重无比的,你怎么可以如此放肆?”虽然他面上也是一副厌恶的表情,但还是翻身下马。
年少辕一撇嘴,似乎是有些气恼,也跳下马来。
后面的小厮见状连忙从后面那几辆马车上拿出大量馒头类的吃食,几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从后面的马车下来,来到第一辆马车前,依次请出三位****和一位年轻小姐。三位美妇穿着不同颜色的锦缎夹裙,或素雅娴丽,或尽态极妍,乃是年府的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后面的那位蒙面小姐则是年家尚未出阁的三小姐年韶宸。那人穿着一身粉衣,身形窈窕,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想必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年家的香火兴旺,如今共有三位公子三位小姐。大小姐就是启王后年韶华,与大少爷年少昊是大夫人所出。二夫人膝下是三小姐年韶宸,四公子年少辕和五小姐年韶熙是三夫人所生,。年府还有一位尚是孩童的六少爷,乃是近年来颇受年启晏宠爱的一名叫柳烟的小妾所生。
只见大夫人在一位面容清丽的大丫鬟的陪伴下指挥十几个小厮丫鬟将带来的食物分给早已聚在不远处的乞丐。这些乞丐蓬头垢面,围着几位分食物的小厮丫鬟伸出黑乎乎的双手,争着抢着馒头、花卷和窝头。
这些小厮丫鬟中有一个人与众人不同,她虽然穿着与众人一样的黄色丫鬟服,脸上却带着不同于他人鄙夷神色的微笑。她乃是是四小姐房里一个普通的洒扫丫鬟,被唤做阿水,因为家里穷困被牙婆倒卖到年府当丫鬟。她因着也有过这种困难的生活,对待这些乞丐自然比别人多出一些温柔耐心。
忽然她看到人群中一个不大的小乞丐,面上都是黑泥,只有一对大眼睛盈盈有水波流动,她矮小瘦弱,却努力的挤进人群,试图拿到点馒头。若水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为生存而挣扎,心下一软,顺手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碎银子,偷偷塞到一个馒头里,将那个藏着银子的馒头和一个窝头递给了小乞丐,小乞丐低声道了声谢,眨眼间却不知从那个方向穿走了。若水心中一暖,她并不懂什么救人行善积德的大道理,只觉的自己帮到了那个小乞丐,心中有些欢喜。
不一会食物发放完了,聚在一起的乞丐们都散去了。有的人偷偷跑到角落大口吃起来,有的人则偷偷地把食物藏起来。有些身体弱的乞丐被一些强壮的乞丐抢走了手中的食物,角落里不时发出打击声和弱弱的呻吟。
无论是乞丐还是这个乱世中的人,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这一次年家的所谓善心不知道会救活多少乞丐,又会害死多少乞丐。
看到乞丐们抢完食物,三位夫人和四小姐满意的笑了笑,陆续上车。大夫人身边那位大丫鬟则指挥着小厮丫鬟们装车,待众人都上车之后,整个车队调头返回。
活下来的乞丐们也纷纷离开住处,走到启城的各个街巷里,乞讨要饭。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偶尔的施舍不过是解一时所需。他们在生死线上挣扎,所谓的死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年府前厅==============================
年启晏端坐上座,左边下手依次是三位夫人,右边则是两位少爷和四小姐。年启晏年近五十,一张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便知是有福之人。他面色红润,留着美须,一张脸保养的极好,不见什么老态。
年启晏端起红木八角雕花桌上的茶盏,低首嗅了嗅露水毛尖的香气,微微抿了一口,才放下手中的茶盏。他轻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开口问道:“夫人,此行是否顺利?”
回答他的自然是大夫人,她端庄娴丽,眉目见难掩一丝高贵气质,柔声说:“回老爷,很顺利。”
年启晏摸了摸胡子,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夫人们此行也劳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少昊少辕留下,为父有话要说。”
三位夫人和四小姐依次行礼告退,待丫鬟们添好茶水也离开后,年启晏正了正脸色说:“少昊,你已经十六岁了,为父想让你入朝为官,为我年家分忧,此次让你担任侍中,你可有准备?”
年少昊起身,坚定地答道:“儿子已有准备。”年少昊是年府长子,又是嫡出,若不出意外,将来这年府大业将由他继承。此番入朝为官,即是为了历练他,也是年启晏对他的考量。年少昊心思缜密,倒也知道父亲如此做的用心。
“好,那为父明天早朝就向王上请旨。为父老喽,以后,年家的重担可要担在你们身上了。”年启晏慈祥的笑了笑,眼角唇边带上了几丝皱纹。
“谨遵父亲教诲。”年少昊年少辕同时答道。
“嗯,此行你们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年启晏闭上眼睛,带着玉扳指的右手一挥,年少昊年少辕兄弟恭敬地退出大厅。
空荡荡的前厅飘散着淡淡的杜若熏香,年启晏手里把玩着茶盏,袅袅香气中似乎又想起了那日见到空悟的场景。
空悟乃是启国不出世的高人,尤善阴阳占卜之术。年启晏因着年轻时与空悟有些交情,偶尔去拜会空悟。半年前年启晏拜会空悟,空悟替他卜卦。却不料卜卦时异象突生,年家本应是一脉昌盛之命,却突有煞星横出,生生斩断年家百年吉脉。卦象显现后,空悟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他不顾身体,连忙看向所卜之卦,卦象所示乃是大凶之象,十数年后,年家将家业凋敝,人丁稀落,凄惨至极。
空悟的阴阳占卜之术在六国中并不出名,只因为这窥视天机之术有违天理,空悟平日里很少施展。而此次卜卦结果生生震出他一口心头血,可见次卦逆天之力。年启晏看着面色苍白的空悟,眼神中闪过一些神芒,他本是不相信的,但是他生性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起身恭敬一拜:“还请空悟指点一二。”
空悟一身白袍,用长袖轻轻试了一下嘴角,又仔细看了看卦象,伸出右手朝离位上一指:“离位处,内火旺盛,有燎灼一切之势,却因为离位乃是相斥相离之势,其中暗藏一条生机。”他顿了顿,缓缓说:“此生路浴火而存,乃是绝境中唯一生路。空悟无能,只能推算半年后乃卦象所示之生路现时,还望启晏郑重以待,多做善事以积善德。”
“多做善事吗?”年启晏回过神来,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低声自言自语,嘴角扯开一抹凉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