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多多扫了一眼侍卫,朗声道:“各位兄弟,我们曾经同甘共苦,即使如今有了嫌隙,也不该以武相见,他日若是遇上,还是朋友。”
在场的侍卫大多与他交好,听了这话,自觉惭愧,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把位置让出来。
云慕见这情况,气得脸都黑了,咬着牙道:“滚!”
银多多回首斜睨他一眼,嘴角微勾,露出一丝嘲讽,随即上前,将如依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
云慕站在门边,想伸手阻拦,但手抬到空中,似乎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
秋风起,艳阳高。可那明亮的阳光照不到他所站之处,阴影中他的瞳仁焦距散漫,长长的睫毛覆盖了眼中的真实情感。
银多多的背影渐行渐远见不着了,云慕一手扶住门,一手抹了一把脸,沉默了一阵子,慢慢开口道:“小凤,我好累。”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
才刚回到居所,无恨就匆匆进了来,脸上少见的焦虑,开门见山道:“公子,内线来报,大内总管郑公公启程前往沐王府——”
真烦!
云慕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站起来道:“把春晓城再弄乱一些,你与无忧随我回府。”
沐王府坐落于京城南面,是最神秘也最落魄的王府之一,除了皇宫内苑,就数它最大。单从占地面积看,就能知道,这绝不是一般人住的地方。
从春晓城到沐王府有一条小路,三人快马加鞭,两刻钟就到了。
无忧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一点时间也不敢耽误,一到沐王府就立刻找出他的朝服,帮他穿衣、绾发、上妆,俨然像一个称职的丫鬟,半刻钟便把他打扮得美不胜收。
云慕看了看镜子中的影像,紫色配金丝的朝服将他衬得尊贵无比,他情不自禁地抚着铜镜,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某个人。
就在这时,无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郑公公到大门了!”
云慕倏然一震,立刻敛了情绪,走出房门,无恨已准备好两列侍卫,他一出门,随即簇拥着他前行。
他没有前往大门迎接,而是在沐王府的最大厅堂中坐下来,等待郑公公。
“圣旨到!”
郑公公人未到,声先到了。
云慕迎上前,正要跪下,郑公公却没有摆出平常的架势,急忙伸手去搀扶他:“沐王可是折杀奴才了。”
云慕拒绝了他的好意,把全套礼仪都给他做足,接过圣旨才站起来。
郑公公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奴才叩见王爷。”
云慕也不端起架子,只是把他拉到一边,问道:“郑公公,皇上,他可好?”
郑公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唉,一言难尽。王爷您亲自去看看吧。”
皇宫一如既往的浮华和冷清。在这浮华之下,每天又有多少看不见的黑暗和血腥呢。
云慕摇摇头,往金銮殿走去。
金銮殿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皇上一个人背着手站在帝座的台阶前,不知在思量什么,从远处看去,背有些佝偻。
云慕忽然有些心酸。。
本就年过半百的皇上,又增添了不少白发,此时懵懵然看着右威卫将军的位置,也不知道是思考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还是未来即将要面对的一切。
云慕叹了口气,眼皮微微抬起,天光微斜,他目光散乱,一双眼睛显得有些茫然,但他站的地方是背光,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很快回复正常,朝着皇帝跪下了:“臣向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慢慢转过脸,见是他,不禁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皇弟,你还是不愿意唤我一声‘皇兄’吗?”
他与云慕是亲兄弟,他却整整大了云慕三十岁,如今他英雄迟暮,云慕却是风华正茂,对比之下,他愈发觉得自己碜然。等自己百年之后,就是他的天下了吧。
仰慕……
他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仰,这个姓是如今他唯一放心的地方了,当年云慕怎么也不肯换回黎这个姓,而是一心跟着母亲。一个连宗祠都不愿进入的人又怎么会和他抢天下?
云慕垂下眼皮,在长长睫毛的覆盖下,露出一丝伤怀。他再次跪了下去,“臣弟向皇兄请安。”
皇帝这才笑了,亲手将他搀扶起来:“自家人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快快请起。”
一定要弟弟在自己的面前示弱才善罢甘休?皇帝恍然间明白了自己那阴暗的心理。
云慕也不介意,任他如何猜测,自是岿然不动。近距离之下,皇上的疲态毕露无遗。他神色恹恹道:“云慕啊,你说,怎么就这样结束了呢。”
云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皇帝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决策,撤掉右威卫将军被赐为安国公的谥号,把安宁公主贬为平民;又将曾经被污蔑为卖国贼的兵马大元帅柳西成平反,追为护国公。
一时之间,京城风起云涌。
恐怕右威卫将军与柳西成要是在黄泉之下相见都要打起来了。柳西成不见得能安息,右威卫将军却等于被打入了地狱。
皇帝,连一个死人也不放过啊。
沉默了许久,云慕轻轻道:“这样也算是给了她们一个交代。”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昏暗当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黯淡,一道道的皱纹争先恐后地在眼角处跳跃,龙袍下,分外颓败:“其实朕一直都知道,柳西成是冤枉的……”只是如果当时一切力量都掌握在右威卫将军的手里,如果他说一个不字,就会失去自己的一切。
幸而右威卫将军战死沙场,自己乐得做个人情,追了一个安国公的谥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右威卫将军的死不是偶然,而是出自云慕之手。
十年过去了,这一段历史早被人遗忘。他再把事情翻出来,他们在黄泉之下也无法跑出来,他很安心,可他还是很憋闷。
因为这个事儿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皇宫里,各路妃子争奇斗艳,就是一场几百万只鸭子的灾难;外头一帮亲儿子干儿子各怀心思,你来我往明枪暗箭,近侍大臣们也都只是陪着僵了一张脸笑。
也许只有云慕才能让他敢承认自己的内心了。
云慕微微扯开了唇角:“不管如何,元帅他已经安息,皇兄不必过于自责。”
皇帝摇摇头,收回分散的心思,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可不是吗?你这么大年纪,也该成家立业了,整天在春晓城的男人堆中混,成什么样子?要是哪天又爆出朝中哪个大臣丞相的私事,叫他们老脸往哪里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