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那小鬼,你好算计!”高个僧人眼见师弟被列风削去了半个膀子,血流如注昏倒在地,怕是不行了。
他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刚才列风以一敌二居然未落下风,现在师弟已废,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心中有了计较,当机立断,也不管师弟,朝着墨良奔去。
“那秃驴,休要伤他!”列风见高个僧人朝着列良奔去,大喝一声,追了上来想要阻挡。
不想那高个僧人也是个杀伐决断之辈,自他修炼小有所成以来,早已把一腔夙愿放在了帮助摩揭陀国一统西洲大兴佛门之上。这列风是墨门子弟,守城之术怕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更兼修为高深,实在是摩揭陀国一统的大敌。
他去抓墨良是假,见列风追来,暗暗咬破舌尖,将毕生的功力凝在丹田之内,欲要玉石俱焚,自爆身体。
列风如何知道?他还以为这僧人想要杀掉墨良报仇,心中急切,几步赶来到了高个僧人身后。
“爆!”
高个僧人见列风上当,大喝一声,顿时潜心修炼了二十年的修为连着将他那副皮囊撑爆,这是他毕生的修炼,威力非同小可。
“呀!”列风见高个僧人忽然停止,大喝了一声“爆”,顿时明白,可是躲闪已是来不及,血肉横飞,巨大的力量将他击开。
“师傅!”墨良在远处看到这一幕,顾不得空中还在飞舞的血雾肉糜,冲过去扶住已然昏倒的列风,细探了一下还有鼻息。听的不远处那矮和尚还在呜嚎嘶叫,便从地上拾起那柄黑剑,冲着还在地上翻滚的矮僧人走去,狠狠地刺向了他的眼窝。
这练气期的修士尚无丝毫元神,肉身被毁便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墨良这一剑刺进了矮僧人的眼窝,连同脑子都搅了个稀巴烂,一时红白之物翻涌出来甚是恶心。
“师傅!”墨良弃剑,半跪在地上,扶起已是脸若金纸的列风,却是束手无策。
“咳……咳咳”过了许久,列风终于醒来,却是一阵咳嗽。
“师傅,你怎么样?可还好吗?”
列风微微摇头,又是一阵咳嗽,终于吐出了一大滩鲜血。
“我是不行了,那秃驴的修为与我不相上下,他焚体自爆,实在是威力奇大,我浑身筋脉尽断,毕生的修为都从丹田慢慢散去,我能感觉到。”列风吐完血后,神色居然好了一些,但他自知这是回光返照罢了。
“墨良啊,我与你说些事,你务必用心,牢牢记住,与你大有裨益。只怕我此时不说,这些事就再无人知晓了,咳……咳。”列风深吸了几口气,见墨良点了点头,心中甚慰。
“我也曾教你一些修炼之法,这修炼的境界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你我都是练气境界,我所知道的只是练气之上乃是筑基境界,至于再上,待你达到那筑基境界也便知道了,现在便是知道了也是无益。
这修炼之道门派之多,数不胜数,单说我们人族更是百家争鸣,不过道家自老聃悟道后就隐隐有独尊之势。我墨门也有修炼之法,只是我自小学的是道门法术不变更改罢了。
道门化丹、墨者炼器、儒生重义、法家善谋、妖族炼身、鬼道夺魄……其余种种,自不必细言。无论何种,修炼到一定境界,入世则睥睨群雄,傲然天下,出世则羽化登仙亦未可知。
我墨门可谓源远流长,炼器之术在百家之内无人能比,不枉你叫我几年师傅,你也算是我半个墨门子弟,我死之前,便与你说说咱们墨家的一些旧事秘闻。
你也知道,五帝之后,乃有大禹,大禹治水有功天下,众人皆知,却不知助他治水的正是我墨门炼器之术的始祖——伯益。
大禹治水时有三宝四器,三宝是河图、开山斧、避水剑,这三件都是先天灵器,实是至宝。
而治水后,伯益以天下凡铁铸神兵四件:
曰:定海针,立于东海,以测天下水势。
曰:止浪尺,悬于南海,但求平风定浪。
曰:困龙索,藏于北海,锁困恶蛟,以儆效尤。
曰:聚砂塔,伫于西海,沙石凝结,不阻河道,至此大江方清,大河浊微。
他日你若有缘,定可一见。我这一生曾有两大愿望。一是游遍人族百国,看遍世上风景。二是可以见到这传说的的四柄神兵,看来我终是没什么希望了。
伯益之后又有欧冶子,干将莫邪,皆是我墨门大贤,以凡铁铸神兵,斩魔可断,砍鬼流血。
佛门讲究大神通化金刚之身,到最高境界身体即是他们最厉害的法宝,因而佛门法宝稀少,妖族与佛门相似,讲究的是横练妖体,到最后力大无穷,搬山填海亦非难事。天下最厉害的法宝都在那些神仙手里,天下法宝可分为先天后天。先天法宝又分为鸿蒙灵宝,洪荒异宝,混沌至宝,这三种都是天地混沌初开之时灵气所化,或是盘古精血,或是灵兽之魂,端的是威力无边,着实有毁天灭地之能。
那后天法宝又分为八等,以伏羲之卦分等,乃是乾、坤、震、坎、艮、巽、离、兑八品。”
墨良听到这里,眉头微皱,问道:“师傅,这伏羲八卦我也略微知晓,这八个字代替的是世间的八种事物,天,地,风,雷,山,泽,水,火。除却天地,其余六物如何排位?”
“八卦可代世间万物,又何止天地风云种种?乾坤为天地,其余为子女,便能分出高下了。其实这不过是些旁枝末节,便是用壹贰叁肆、甲乙丙丁分等也未尝不可,只是听起来有些俗气,你也不必深究,记在心里便可。
道门法宝讲究人器合一,以自身修为祭炼,而我们这墨门炼器的法门却是采天地之灵,人与法宝并非心神相通,无需以元神祭炼,即可使用。伯益所造的四大神兵,俱是后天法宝中的乾品。
再之后我墨门钜子墨翟入世,木艺不输鲁班,铸剑不让烛庸,通百家,重侠义,后终于羽化为仙,留下《墨子五行记》与《炼器谱》与我们这些修炼之人。
那些入世的不过学学《墨经》罢了,我墨门出世入世自不相同。
墨门十诫,我们这些修炼之人不需讲究太多,你只记得一句话,顺天而行,逆神而为!”
墨良听到这里,有些诧异,想要张口询问,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定然以为,天就是神仙,神仙也便是天。对不对?”
墨良点点头,看着呼吸逐渐急促的列风,轻轻扶着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以便能让他稍微舒服些。
“天地自古有之,三皇五帝未生之时,又何来什么神仙?所谓神仙,也是我们凡人修炼而成,他们高高在上,自然制定了许多法则,然而他们却都在天道轮回当中,他们的法则也就吓一吓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罢了,你只需记住,神仙不是天道即可。
刚才那高个和尚说他们佛祖的二弟子金蝉子要转世为人,一统西洲。他却以为这是天道,其实可笑,不过是仙佛玩弄人间的把戏。
之前你也曾问过,如你所说,若是仙佛之言就是天道,那佛教想要兴旺,又何必让什么金蝉子转世为人?那西天诸佛法力神通,只需使些手段便可,何必如此费事?可见他们做事也有规则,我想,那规则便是天道!只是我修为尚低,不能忖度罢了,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造化。
咱们墨家子弟,入世则视帝王将相如无物,干的都是些以武犯禁的爽快事,近百姓而远朝堂。若是出世,也要讲究个率性而为,只当漫天神佛的话都是放屁,。
你虽心地纯良,但我看那矮和尚满脸俱是脑汁鲜血,定然是你做的。你做的很好。我墨门子弟并非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当杀则杀,不必手软,料敌于先,先下手为强。
我自然不怕你嗜杀成性,善恶由心,这几年你我一起,早已知道你的心境如何,不必我细说。你须记住,凡是我修炼之人,定然是极其聪慧之人,亦是心神坚定之辈,日后争斗定要小心,万万不可有轻视之心,若是愚笨之人,也自然修不得仙,习不得道。”
“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咳咳……咳”
墨良见列风又吐出了口鲜血,心中悲怆。三年来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亦师亦友。两人结伴游历名山大川,锄强扶弱,笑看风云的点点滴滴顿时涌上了墨良心头,竟让他有些哽咽。
“师傅,你就这样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我不会守城,两个和尚也都已经被击杀,忽然觉得这世界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我该何去何从?又该做些什么?
旁人活着,总还有个盼头,或为报父母养育之恩,或求妻女共享天伦之乐,或是闯荡出一番英明青史留名。我不知父母,更无兄弟,遑论妻女,那些尘世间的名声我也看的淡然,你走之后又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我为何而活?”
“墨良啊,人生在世,谁能不死?你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只是尚未遇到值得你留恋的事物,所以你觉得了然无趣,生不如死。可是你才多大?将来未尝遇不到你所值得珍惜留恋的人事,到时候你便会珍惜这条性命,世间万物,总会有你痴迷之事,或情或物或人,日后你自会知晓。
莫说这两个和尚已经死了,便是没死,我也不希望你为我报仇。若是人这一世单为报仇而活,一旦大仇得报,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过去的事你不记得,无父无母,更无姊妹兄弟,之后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也是个机缘。你何不修仙得道,笑看着尘世浮华,便是没这份心思,将来你修为有成,与那满天神佛的斗一斗也是其乐无穷。凭什么他们便要高高在上号令凡间?
我曾祖名御寇,最终得道,在海外逍遥。你也曾听过他的名号,庄周曾言: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者。列子便是家祖了,他御风而行,何其逍遥自在?你何不学学他?
这本《御风》是我家祖传的,可惜我始终不能参悟透,今日便赠与你,若后人能写上一段墨良御风而行的故事,也是一段佳话。
墨翟师祖所传下的两本书,我得到一本,就是《炼器谱》。
另一本《墨子五行记》还在中原,我不过修炼了些皮毛,只能幻化手臂长短。听闻练到最高境界便能通晓变化之术,他日你若有缘,会看到那本的。
这本《炼器谱》也一并交给你了,你聪慧无比,对机关傀儡之术颇有天赋,这本书上面记载的都是些炼器的方法,以及天地之间的灵物,在你手里也定然可以大放异彩。
你既然说不知何去何从,我对阴阳家的法门倒也知道一些,便给你卜上一卦。”
墨良听到这里,拿过包裹,想翻出那些龟甲之类的。列风摆了摆手说道:“《易经》博大精深,卜卦之术更是逆天而为。若是平时卜卦,定然于修为大损,或引发天劫。但今日我这一身修为也没什么用了,就尽心卜上一卦。卜卦之术又何需什么龟甲?万千世界,草木鱼虫皆可成卦,以龟甲卜卦,不过是些不通易理的俗人罢了!”
列风说完,看着刚刚自己吐的一口鲜血,就以这滩血起卦,也顾不得修为大损,掐指一卜。
“上震下坎,利于西,有攸往,夙吉。爻辞曰或跃在渊,无咎。
此卦尚吉,我死后你可向西而行,定有一番机缘。若是遇到机缘,自然如鱼跃龙门,一飞冲天!至于什么机缘,这不是卜卦能够演算出来的,全看你的造化了!你可记住了?”
墨良含泪点点头,一时竟不知所措。残阳如血染的半边卷云红彤彤的,几只暮归的恐鸦幽鸣几声,更增了一分清冷之气。
“我身上疼得厉害,你将剑给我,我还是自行了结了吧,反正也是活不长了。我这柄剑只是凡品,你先拿着防身,日后自可丢弃。
常言道睹物思人,我却觉得迂腐。思念由心,若真的思念,便是无物亦是肝肠寸断,若不思念,便是伫立坟茔之前也无眼泪。若有一日你修为精进,自可自己炼制法宝兵器,到时候再拿着我这柄剑可是辱没了我墨门炼器之法。”
墨良伸手擦了擦眼泪,倒提着剑将剑柄递了过去。
“师傅放心,那本炼器谱我一定仔细参悟,将来定要世上之人知道咱们墨家的炼器之术天下无双!更要与那些高高在上的满天神佛斗上一斗,只当他们的话是放屁,便是死了,大不了你我同去冥界,再闯出片天地!”
列风又是猛咳了一阵,吐出几口鲜血,听着墨良这么说,强忍周身痛楚微微一笑,接过短剑,冲着墨良挥了挥手。
“你先转过去吧。”
墨良将列风扶坐起来,自己转过身去,忽觉后背一阵温热,接着便是倒地之声,一阵血腥之气冲入鼻间。
“师傅!”墨良大喊一声,着实是撕心裂肺。待他转身,却见短剑插在列风心口,鲜血兀自汩汩,人却早已气绝。只是脸上无甚痛苦,倒是一副解脱之色,嘴角微翘,左手握拳伸出食指指向西边,犹似告诉墨良向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