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丽容笑道:
“姐姐现在就给你捉几只海鸟裹腹。”
说着站起身,抖动脚手铃铛,竟然跳起舞、唱起歌来。歌声甜美、铃声叮当,如仙乐般动人,远远荡开,恍恍惚惚中,沐小道却几乎睡过去。冷风过,他不自觉打个寒颤,睁眼一看,只见火光中,无数海鸟围着谢丽容盘旋飞舞,鸣叫跳跃。
火光映在她的衣、她的裙,也映红了她的脸。铃儿叮当,裙带飞舞,衬着她明亮的眼,欢乐的笑。仿佛这就是时间的尽头,欢乐的终点……
可是陡然,一声长啸自远方冲天而起,谢丽容被啸声所扰,铃声骤断,百鸟飞散。东北方却有一个衣袂声,划破涛声,踏浪而来。
谢丽容秀眉一皱,俯身捡起火旁的外套,虽未全干,仍旧穿到了身上。
少顷!
灰影一闪,火旁瞬时多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说老者,其实有点过。
此人身材魁梧,体魄强健,穿一件宽大的灰色长袍,看肌肤容颜也不过四十来岁,只是两鬓斑白,须发霜染,是以看上却有‘老者’的错觉。想是生活过得不甚如意,心里苦闷才会这般吧!
那老者近得跟前,见火光中围坐的竟然是个小童,与一个容颜秀丽的小丫头,不觉一怔,说道:“小姑娘,适才那飘飘仙乐,是你所奏?”
谢丽容笑道:“不知老丈有何见教?”
老者悠悠叹口气,看着谢丽容娇美愉悦的笑容,心里似乎亮堂了些,失落的心情有所收敛。当下径直的走近火光,与谢、沐二人坐在一处,缓缓道:
“老夫失忆多年,对过往之事全无印象,本想闲居这雁荡湖心,了此残生。可就在刚才,听姑娘所奏仙曲,竟恍恍惚惚看到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故此……”
“所以你就鬼哭狼嚎的让我饿肚子?”沐小道打断他的言语,愤愤的接口道。
“小兄弟何出此言?”老者却是一愣,不解的问道。
“适才铃儿姐姐跳舞唱歌,吸引一群海鸟过来,想要捉几只来充饥,结果你一声穷喝,把鸟儿全惊走了。现在我和姐姐肚子正饿着呢,你怎好意思与铃儿姐姐谈跳舞?”
沐小道越说越气,到后来干脆跳起来,手叉腰指着老者鼻子骂了。老者听罢,却也不生气,哈哈一笑,爽朗道:
“小兄弟说得是,老夫刚才确有不是!好!我现在就赔你海鸟!”
说着身形拔起,向芦苇丛中窜去。不一会儿,芦苇丛中群鸟嘶鸣,其间一道道灰色气浪不时放出,快烈非常!须臾之间便提着一堆水鸟水兽回来了。
沐小道捡起几只肥大的水鸟,不觉一怔:
“原来是他?”
他初见老者就隐隐觉出面善,只是时间太久,很多东西都有些模糊了,是以一时没有认出来,此刻捡起水鸟,无意中发现上面的伤痕,一看之下,顿时想了起来。因为,这伤口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当下他把水鸟往老者身旁一扔,说道:
“我饿了,没力气剥皮烧烤!”
老者眼中异芒闪动,哈哈大笑道:
“好没礼貌的孩子!不过……我喜欢!”
说着捡起鸟兽,剥皮去脏,架到火上烤起来。火光跳跃,盯着其上被火舌炙烤的海鸟,沐小道面色显得有些闪烁不定,似是随意道:
“老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怎么失忆的?”
老者摇头,神情顿时有些萧索!沐小道又说: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老者摇头,良久方叹息道:
“不记得了,但听人说,我以前叫雷恒!”
“雷恒?”谢丽容纤手一颤,脸上神色微动。
老者诧异道:“小姑娘你识得老夫?”谢丽容摇头,老者当即一拍脑袋,哈哈道:“我当真糊涂了,你若识得老夫,又怎能不言不语、不与老夫相认呢!?”
谢丽容笑道:“听闻中州十杰里,有个‘雷厉风行’雷恒,不知与您老什么关系?”
老者苦笑:“据说……我就是那个雷恒!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
这是怎样的迷茫,怎样的无助呀!?
可是沐小道竟然笑了,悠悠道:
“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好吗?反正又不是变成白痴,疯疯傻傻,一切重新来过就是,忘掉前事,无忧无虑!”
雷恒看了看他,眸子闪出复杂的光,低低道:
“小兄弟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你不懂,不能体会那种空荡荡的…好像是…好像是残缺的…不完整,就好像…好像少了什么!”
雷恒努力的想要表达那种残缺怪异的感觉,可是有些东西,似乎是言语所不能表达地。所谓‘书不尽言,言不导意’就是这个道理。
就如一个美人,无论你把她比做花,比做月,或比作什么天花乱坠的东西,那都是很抽象、很笼统的。世上绝对没有什么东西,能用另一样东西表达而不失偏颇的,因为……
世上所有东西都是独特的、唯一的,是根本不能用其他任何一样东西替代的!
可是数千年来,能真正明白这个道理,并成功表达且误差最小的,恐怕要数老子《道德经》里那句著名的话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四周静寂,除了涛声依旧,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雷恒那莫名的残缺里,忧伤、压抑!
当年六杰闯入翠云,遭天雷击身,三亡三伤,可是沐小道天性纯良,在给三杰服用的‘失魂丸’里悄悄动了点小脚手,减缓了药力的吸收速度,使得药丸在清洗记忆的时候,变得绵长、缓和,不至于因为药力的讯猛而伤了脑髓,变得疯疯傻傻。只是那方法他也从未试验过,不知是否有效,多年来都有些挂怀,可是此时再见雷恒,一切都已然有了结果。
芦火噼啪,火舌舔舐着飞鸟,发出浓郁的肉香。雷恒为那噼啪声所扰,回过神来,顿时想起还未曾问起两人姓名,有些歉意的说道:
“雷某无礼,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谢、沐两人报过姓名,雷恒却惊诧道:
“原来是‘六极子’中的‘喜娃娃’谢姑娘。难怪所奏乐曲欢快灵动,闻之忘忧,连水鸟走兽都闻乐声而来,环绕不去。”
谢丽容笑道:
“哪里的话,现下雷大侠烹制野味,香气四溢,我看不少鸟兽才真正要闻风而来呢。”
雷恒笑道:
“他们若知我烤的是他们同伴的肉,恐怕三年也不会再回这个地方!”
两人莞尔,一时间欢声远播,香气满园,谈笑间,已然月上中天。雷恒性子直爽,经南岭一役,暴戾性急之气大减,谢丽容活泼,沐小道话多,三人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饱餐过后,雷恒当即邀请道:
“敝处距此不远,两位若不嫌弃,不妨到舍下休息一晚?”
暮色苍茫,涛声依旧,此刻天气已经转寒,谢丽容身穿湿衣,更感寒意,于是不再推辞,由雷恒挟着沐小道,两人踏浪而去。